第9章

王老板帶來的藥,像一劑強心針,暫時穩住了芽芽搖搖欲墜的生命線。陳溪顫抖着手,在趙嬸的指導下,學着給妹妹噴藥。那熟悉又陌生的“嗤嗤”聲響起,白色的藥霧彌漫開來,芽芽緊蹙的小眉頭似乎舒展了一絲,急促帶哮鳴的呼吸,在氧氣和藥物的雙重作用下,漸漸平緩了一些,陷入了一種疲憊但相對安穩的昏睡。陳溪抱着妹妹,眼淚無聲地流,但這一次,是帶着劫後餘生的虛脫和一絲微弱的光亮。

但這光亮,代價高昂。

王老板那冰冷的話語猶在耳邊:“按成本價算,從你們欠的錢裏扣!”“八千塊,一分不能少!還有利息!” 這不僅僅是債務的疊加,更是尊嚴被徹底踩進泥裏的屈辱。每一口芽芽吸入的藥霧,都像在灼燒我的靈魂。我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右手,那代表着“保住”的白色紗布,此刻更像一道恥辱的烙印。

護士拿着新的繳費單進來了,臉色比之前更冷。“陳俊,昨天的藥費和今天的床位費、治療費,一共是七百三十五塊八。賬戶上只剩不到一百了。明天要是還續不上,有些藥就得停,床位也可能要調整。”她把單據放在床頭櫃上,壓在那張八千塊的“借條”上,像疊加的催命符。

七百三十五塊八!這個數字像一把鈍刀,在已經血肉模糊的心上又割了一刀。後續還有多少?芽芽的藥雖然有了,但她的身體極度虛弱,隨時可能並發肺炎或其他問題。陳銳…依舊杳無音信。張警官那邊,再沒有新的消息傳來。希望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趙伯蹲在走廊角落,那包劣質煙已經空了。他搓着粗糙的大手,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是深不見底的愁苦。趙嬸看着繳費單,又看看昏睡的芽芽和我,嘴唇哆嗦着,最終只是深深嘆了口氣,默默地去水房打熱水,準備給我擦身降溫。高燒依舊反復,右手的傷口在紗布下跳動着灼痛,每一次心跳都牽扯着神經,提醒我保住的代價和未來的渺茫。

病房裏只剩下壓抑的沉默和芽芽微弱艱難的呼吸聲。窗外,天色陰沉得如同灌了鉛,一場更大的雨似乎正在醞釀。這間暫時庇護我們的病房,也因那冰冷的繳費單而變得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將我們再次拋向風雨飄搖的街頭。

就在這時,我的破舊手機,那個屏幕碎裂、反應遲鈍的老古董,在床頭櫃上微弱地震動起來,發出嘶啞的鈴聲。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心髒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會是誰?張警官?還是…陳銳?!

趙嬸一個箭步沖過去,抓起手機,手抖得幾乎拿不穩。她看了一眼屏幕,臉上瞬間褪盡血色,眼神裏充滿了極度的驚恐和難以置信,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景象。她顫抖着把手機遞給我,聲音帶着哭腔的嘶啞:“小…小俊…是…是陳銳的手機號打來的…但…但不是他…”

不是他?!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我強忍着眩暈和右手的劇痛,用左手極其笨拙地接過手機,按下了接聽鍵,並且打開了免提。病房裏死一般的寂靜,連芽芽微弱的呼吸聲似乎都屏住了。

“喂?”一個陌生、粗糲、帶着濃重地方口音和明顯不耐煩的男聲從聽筒裏炸開,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是陳銳的家屬嗎?”

“是…我是他哥!”我的聲音嘶啞幹澀,心髒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陳銳呢?他在哪裏?他怎麼樣了?!”

“哼,還活着!”對方冷哼一聲,語氣極其不善,“不過也他媽快被他自己作死了!這小兔崽子,看着瘦不拉幾,脾氣倒挺犟!不聽話,挨了頓揍,又抽多了點,現在躺這兒吐白沫呢!”

抽多了點?!挨揍?!吐白沫?!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巨大的恐懼和憤怒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我的左手死死攥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身體因爲極致的情緒而劇烈顫抖,牽扯得右手傷口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

“你們是誰?!你們把他怎麼了?!他在哪裏?!”我對着手機嘶吼,聲音完全變了調,帶着血腥味。

“老子是誰你管不着!”對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威脅,“他在我們這兒‘幹活’!本來籤了合同,自願抽血的!可他媽的自己不守規矩,嫌抽多了鬧事!還他媽想跑!不教訓教訓,以後還怎麼管其他人?!”

自願抽血?!合同?!陳銳!他果然…他果然去了那種地方!賣血!他把自己當成了牲口一樣去賣血換錢!爲了我的手!爲了芽芽的藥!爲了那該死的房租!巨大的悲痛和自責如同海嘯般將我淹沒!是我!是我把他逼上了這條絕路!

“他…他要多少錢?你們要多少錢才肯放了他?”趙伯的聲音突然插進來,帶着一種近乎卑微的哀求,老淚縱橫。他顯然也聽到了,明白了陳銳遭遇了什麼。

“放了他?”對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發出一陣刺耳的怪笑,“放了他?老東西,你想得美!他籤了合同的!白紙黑字!按了手印的!想走?行啊!拿錢來贖!”

“贖…贖金?”趙伯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多…多少?”

“連本帶利,還有他打傷我們兄弟的醫藥費,耽誤我們生意的損失費…”對方開始信口開河,聲音帶着赤裸裸的貪婪和惡意,“…湊個整,一萬五!少一個子兒,就等着給他收屍吧!或者…嘿嘿…”他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淫笑,“他這細皮嫩肉的,賣到別的地方,說不定也能值點錢!”

一萬五!!!

這個天文數字像一顆炸彈,在狹小的病房裏轟然炸開!將所有人最後一絲僥幸炸得粉碎!八千塊的債務已經如同大山,這一萬五,是足以將他們徹底碾成齏粉的隕石!絕望,真正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絕望,如同實質的濃霧,瞬間充斥了每一個角落。

“一萬五…我們…我們哪裏有一萬五…”趙嬸癱軟在地,失聲痛哭,聲音裏充滿了徹底的崩潰,“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沒錢?”對方的語氣陡然變得陰冷狠戾,“沒錢就他媽別廢話!聽着!給你們一天時間!明天這個時候,準備好一萬五千塊現金!等我電話!要是敢報警…”他的聲音陡然壓低,帶着一種毒蛇般的陰冷,“…你們就等着在哪個臭水溝裏撈這小兔崽子的碎塊吧!記住,只準一個人來!敢耍花樣,後果自負!” 說完,根本不等這邊有任何回應,“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忙音如同死亡的喪鍾,在死寂的病房裏空洞地回響。

“嘟…嘟…嘟…”

這單調的聲音,像冰冷的針,一下下扎進每個人的耳膜,刺入心髒。趙嬸癱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身體不住地抽搐。趙伯像被瞬間抽走了所有力氣,佝僂着背,扶着牆壁才勉強站穩,渾濁的眼淚無聲地滾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陳溪緊緊抱着芽芽,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巨大的恐懼讓她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嚐到血腥味。

我握着那部如同烙鐵般滾燙的手機,手臂僵硬,大腦一片空白。剛才那通電話裏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水,澆灌進我的靈魂,帶來毀滅性的灼痛。陳銳…在挨打…在被迫賣血…吐着白沫…生死不明…而贖金,是一萬五!一個我們傾家蕩產、賣血賣命也絕對不可能湊齊的數字!

報警?對方陰冷的威脅如同毒蛇纏繞在脖頸。不報警?難道眼睜睜看着陳銳被折磨致死,或者被賣到更可怕的地方?

“小銳…我的小銳啊…”趙嬸捶打着地面,哭聲淒厲絕望,“造孽啊…老天爺啊…你開開眼吧…”

“報警!必須報警!”趙伯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裏爆發出困獸般的決絕,“他們這是綁架!是犯罪!張警官!找張警官!”

“不能報!”我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破裂,牽扯得傷口劇痛,冷汗瞬間浸透病號服,“你聽到他說的了!他們會殺了小銳!他們會…” 陳銳被碎屍萬段、扔在臭水溝裏的恐怖畫面瞬間占據腦海,讓我胃裏翻江倒海,幾欲嘔吐。

“那怎麼辦?!等死嗎?!”趙伯也激動起來,老淚縱橫,“一萬五!就是把我們幾個老骨頭拆了賣了,也湊不出零頭啊!”

絕望!徹底的絕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深、更黑、更令人窒息!芽芽的藥、我的治療費、房租、八千塊的債務…這些原本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重擔,在“一萬五”和弟弟的性命面前,突然變得輕飄飄,卻又像無數根細密的鐵絲,纏繞勒緊,讓人在巨大的痛苦中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至親墜入深淵。

病房裏只剩下趙嬸壓抑不住的悲泣和趙伯沉重的喘息。窗外的天色愈發陰沉,烏雲翻滾,醞釀着一場傾盆暴雨。慘白的日光燈下,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只剩下冰冷的絕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時間,在死亡的倒計時中,一分一秒,沉重地碾壓過每個人的神經。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

是張警官!

他臉色鐵青,呼吸急促,額頭上帶着汗珠,顯然是跑着上來的。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瞬間掃過病房裏絕望崩潰的衆人,最後落在我緊握着手機、面如死灰的臉上。

“陳俊!”張警官的聲音低沉而急促,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感,“剛才是不是有陌生號碼用陳銳的手機打來過電話?!”

他怎麼知道?!

我和趙伯趙嬸都震驚地看向他。

“是…是…”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說什麼了?是不是要贖金?!”張警官一步跨到床邊,眼神死死盯着我。

“是…他們要一萬五…明天…只準一個人去…不準報警…不然就…” 我說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懼讓我牙齒都在打顫。

“混蛋!”張警官狠狠一拳砸在旁邊的鐵架子上,發出“哐”的一聲巨響,震得吊瓶一陣搖晃。他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種職業性的、面對惡性犯罪的凝重。“果然是他們!城北工業區那個‘血耗子’老疤!我們剛剛鎖定他的一個窩點!就在一個廢棄的化工廠倉庫裏!監聽了他一個手下的通訊,捕捉到零星信息提到了‘陳銳’和‘贖金’!但具體位置還在確認!電話是臨時黑卡打的,追蹤需要時間!”

張警官帶來的消息,像在漆黑的深淵裏投入了一顆照明彈!瞬間照亮了敵人猙獰的面目,卻也更加清晰地映照出陳銳處境的極度凶險!老疤!血耗子!廢棄化工廠倉庫!這些名字和地點,本身就散發着血腥和罪惡的氣息!

“張警官!救救小銳!求求您!救救他!”趙嬸撲過來,抓住張警官的胳膊,哭喊着哀求。

“現在情況非常危險!”張警官扶住趙嬸,聲音異常嚴肅,“老疤這夥人窮凶極惡,手上很可能有人命!他們發現陳銳反抗激烈,又知道你們根本不可能拿出贖金,很可能會狗急跳牆!要麼直接‘處理’掉陳銳,要麼把他快速轉移走,賣到更遠更黑的地方!我們必須馬上行動!搶在他們動手之前!”

行動!馬上行動!這消息點燃了絕望中的一絲火星,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恐懼!行動意味着什麼?強攻?交火?陳銳在那些亡命徒手裏,會不會被當成人質?會不會在混亂中…

“張警官…小銳他…他現在怎麼樣?電話裏說…說他挨了打…吐白沫…”我急切地問,心提到了嗓子眼。

張警官的臉色更加陰沉:“監聽的信息很零碎,但提到目標(指陳銳)‘不老實’、‘抽過量’、‘休克過一次’。情況…非常不樂觀!” “休克”兩個字,像冰錐刺穿了所有人的心髒!

“那…那怎麼辦?”趙伯的聲音充滿了無助。

“等不及完全鎖定位置了!我們必須立刻出發,包圍那片區域,進行地毯式搜索!”張警官果斷下令,同時拿出對講機快速部署,“各組注意!目標‘老疤’,位置城北工業區原‘紅星’化工廠附近區域,人質一名,男性少年陳銳,情況危急,可能遭受虐待和強制采血!立刻行動!封鎖所有出口!注意安全!人質安全第一!”

部署完畢,他看向我,眼神復雜而沉重:“陳俊,我知道你現在的狀況,但…我需要你辨認聲音!電話裏那個人的聲音,你還記得嗎?有沒有什麼特征?這可能是現場快速鎖定目標的關鍵!”

辨認聲音?那個粗糲、凶狠、帶着濃重口音的聲音瞬間在我腦海裏回響。我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憶每一個細節。“記得…聲音很粗…像砂紙磨鐵…有很重的…像是西南那邊的口音…說話特別橫…帶着…帶着一種…好像鼻子不太通氣的囔囔聲…” 我努力描述着,每一個特征都帶着恐懼的烙印。

“西南口音…囔鼻音…”張警官快速記下,眼神銳利,“好!很有用!你待在這裏,保持電話暢通!我們會盡全力!” 他不再多言,轉身就要沖出去。

“張警官!”我叫住他,用盡全身力氣掙扎着想坐起來,“帶…帶上我!求求你!帶我去!我要去…我要去救小銳!” 巨大的沖動和恐懼讓我暫時忘記了傷口的劇痛。我不能在這裏等!我要親眼看到弟弟安全!

“胡鬧!”張警官猛地回頭,眼神嚴厲,“你現在這個樣子,去了只能是累贅!還可能刺激綁匪!老實待着!相信我們警察!”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帶着一種保護性的強硬。說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沖出了病房,腳步聲在走廊裏急促遠去,帶着雷霆萬鈞的決斷。

病房裏再次陷入死寂。但這一次的死寂中,多了一種令人窒息的、等待審判般的緊張。張警官的行動帶來了希望,但這希望建立在巨大的風險之上——警察與亡命徒的對決,弟弟作爲人質的安危…任何一點閃失,都可能萬劫不復!

趙伯趙嬸相互攙扶着,身體還在發抖,眼神卻緊緊盯着門口,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城北工業區那場即將爆發的風暴。陳溪抱着芽芽,小小的臉上是超越年齡的恐懼和茫然。芽芽似乎感受到了空氣中令人窒息的緊張,即使在昏睡中,小眉頭也緊緊蹙起。

我癱在病床上,右手傷口的劇痛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極致的無力感。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在這裏等待!等待一個可能拯救弟弟,也可能徹底失去他的消息!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窗外的烏雲終於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點開始噼裏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很快連成一片模糊的雨幕。雨聲譁譁,像是爲這場生死營救敲響的急促鼓點,也像是爲絕望者流下的冰冷眼淚。

時間,在暴雨和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煎熬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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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沖刷着這座灰暗冰冷的城市。城北工業區,廢棄的紅星化工廠在雨幕中如同一個巨大的、沉默的怪獸骨架。鏽跡斑斑的鐵門緊閉,高聳的煙囪刺破雨幕,牆皮剝落,露出裏面猙獰的紅磚。空氣中彌漫着鐵鏽、化工廢料和雨水混合的怪異氣味。

幾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面包車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化工廠外圍的斷壁殘垣和茂密的荒草叢中。車門無聲滑開,全副武裝的特警隊員如同獵豹般敏捷地躍出,迅速散開,借助地形和雨幕的掩護,無聲而迅猛地向廠區內部的核心區域——一個巨大的、半坍塌的原料倉庫包抄過去。雨點打在他們的防彈頭盔和作戰服上,發出密集的“啪啪”聲,掩蓋了細微的行動聲響。

張警官蹲在一處殘破的水泥墩後面,雨水順着他的帽檐和臉頰流下。他緊盯着前方倉庫那扇虛掩着的、鏽蝕嚴重的鐵門,眼神銳利如鷹。微型耳麥裏傳來各小組就位的低沉報告聲。他的心髒也在劇烈跳動,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巨大的責任和時間的緊迫。陳銳就在裏面,生死一線!

“各組注意,目標倉庫,確認有微弱燈光和人聲!突擊一組,準備破門!二組三組封鎖所有出口!狙擊手就位!醫療組待命!記住,人質安全第一!行動!”張警官的聲音低沉而果斷,通過加密頻道清晰地傳達到每一個隊員耳中。

“明白!”耳機裏傳來整齊劃一、壓抑着戰意的回應。

突擊一組的兩名隊員如同離弦之箭,在暴雨的掩護下,瞬間沖到倉庫鐵門兩側。一人猛地一腳踹向虛掩的鐵門!

“哐當——!”一聲巨響在空曠的廠區和暴雨聲中依然刺耳!生鏽的鐵門被暴力踹開,重重撞在裏面的牆壁上!

“警察!不許動!雙手抱頭蹲下!” 震耳欲聾的暴喝聲伴隨着強光手電筒刺目的光柱,瞬間撕裂了倉庫內部的昏暗!

倉庫內部,景象觸目驚心!

空間很大,但彌漫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汗臭味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氣息。幾盞昏黃的白熾燈泡在屋頂搖晃,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角落裏胡亂堆放着一些廢棄的化工原料桶和破爛的機器。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區域——

幾張肮髒的、沾滿暗褐色污漬的行軍床!床邊散落着沾血的棉球、廢棄的針頭、塑料軟管和幾個容量驚人的、裝着暗紅色液體的血袋!幾個形容猥瑣、穿着邋遢的男人被突如其來的強光和暴喝嚇得魂飛魄散,有的正慌慌張張地想藏起桌上的現金和針管,有的則下意識地撲向行軍床旁邊一個瘦小的身影!

那正是陳銳!

他被粗暴地反綁着手腳,扔在一張行軍床旁邊的冰冷水泥地上!身上只穿着一件髒污的單衣,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滿了青紫色的瘀傷和新鮮的血痕!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幹裂烏紫,雙眼緊閉,眉頭痛苦地緊鎖着,身體在無意識地微微抽搐。最讓人心膽俱裂的是,他左臂的肘窩處,赫然插着一根粗大的采血針!針頭連接的軟管,正通向旁邊一個掛在鐵架上的、幾乎裝滿的、巨大的血袋!那血袋裏的暗紅色液體,還在極其緩慢地滴落!而在他的身邊,還有一灘刺目的、尚未完全幹涸的嘔吐物!

他被強制采血!而且明顯是過度采血!甚至可能在昏迷中還在被繼續抽血!這副慘狀,如同人間地獄!

“小銳——!”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弟弟這副模樣,張警官還是目眥欲裂!一股怒火直沖頂門!

“媽的!條子!” 一個臉上帶着一道猙獰刀疤、身材粗壯的漢子(正是老疤)反應最快,眼中凶光畢露!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抱頭蹲下,反而猛地撲向離他最近的一個特警隊員,同時歇斯底裏地狂吼:“抄家夥!跟他們拼了!” 他顯然知道被抓就是死路一條!

倉庫內瞬間大亂!

另外幾個亡命徒也被老疤的瘋狂點燃,有的撲向行軍床邊散落的砍刀和鐵棍,有的則慌不擇路地想從後門逃跑!其中一個瘦高個,情急之下,竟然一把扯掉了陳銳手臂上的采血針頭!帶着血珠的針頭被粗暴拔出,陳銳的身體猛地一顫,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幼獸瀕死般的痛苦呻吟,更多的鮮血從他肘窩的針孔處汩汩涌出!

“控制目標!保護人質!”張警官的怒吼在槍聲響起前炸開!

“砰!砰!” 兩聲清脆的槍響(鳴槍示警)在倉庫巨大的空間裏回蕩,震得人耳膜發麻!

“放下武器!否則開槍!”特警隊員的爆喝聲如同雷霆!

然而,紅了眼的老疤根本不管不顧,揮舞着一把砍刀,狀若瘋虎地撲向試圖靠近陳銳的特警隊員!“誰敢過來!老子先宰了這小崽子!”他狂吼着,試圖用陳銳當盾牌。

場面極度混亂!槍聲、怒吼聲、打鬥聲、金屬碰撞聲、亡命徒的咒罵聲混雜在一起!

“狙擊手!目標持刀威脅人質!是否授權擊斃?!”耳機裏傳來急促的請示。

張警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擊斃老疤容易,但混亂中流彈會不會傷到地上的陳銳?!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那個剛剛拔掉陳銳針頭的瘦高個,似乎被槍聲徹底嚇破了膽,他根本沒想着抵抗,只想逃命!他連滾帶爬地沖向倉庫一個不起眼的、堆滿破爛的後門方向,嘴裏還無意識地用濃重的西南口音哭喊着:“別殺我!別殺我!我投降!我投降!”

西南口音!囔囔的鼻音!就是他!電話裏那個聲音!

“抓住他!穿藍格子襯衫的瘦高個!他就是打電話的!別讓他跑了!”張警官對着耳麥狂吼!同時,他不再猶豫,冒着被砍刀劈中的風險,如同獵豹般猛地撲向地上抽搐的陳銳!必須立刻止血!必須立刻救人!

幾名特警隊員瞬間鎖定了目標,如同猛虎般撲向那個嚇破膽的瘦高個,輕易將其制服按倒。與此同時,另外幾名隊員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制服了其他幾個試圖頑抗或逃跑的馬仔。

老疤見大勢已去,手下瞬間被制服,自己也被幾個槍口死死鎖定,尤其看到張警官已經撲到了陳銳身邊,徹底失去了人質屏障,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絕望和戾氣!他狂吼一聲,竟然調轉刀鋒,不再攻擊警察,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將手中的砍刀朝着地上昏迷不醒的陳銳擲了過去!那刀鋒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着寒光,帶着同歸於盡的惡毒!

“不——!”張警官剛剛撕開急救包,正準備給陳銳的胳膊加壓止血,眼角餘光瞥見那飛來的寒光,瞳孔驟縮!他根本來不及思考,完全是身體的本能反應,猛地向前一撲,用自己的身體,死死地護在了陳銳的上方!

“噗嗤!”

一聲沉悶而令人心悸的利刃入肉聲響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砍刀沒有落在陳銳身上,而是深深扎進了張警官的左肩胛骨下方!鮮血瞬間染紅了他深色的警服!

“張隊!”周圍的隊員發出驚怒交加的吼聲!

老疤也被瞬間撲倒制服,臉上帶着猙獰而瘋狂的笑意。

張警官悶哼一聲,巨大的沖擊力和劇痛讓他身體一晃,但他咬緊牙關,愣是沒倒下!他看都沒看自己肩上的刀,眼神依舊死死盯着陳銳那汩汩冒血的胳膊,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死死按住急救包裏的止血紗布,用力壓住陳銳的傷口!鮮血迅速染紅了他的手指和紗布。

“快!醫療組!人質失血休克!急需搶救!”他對着耳麥嘶吼,聲音因爲劇痛而顫抖,卻依舊清晰堅定!

早已待命的醫療小組如同旋風般沖了進來,迅速接手。止血、包扎、建立靜脈通道、輸氧、監測生命體征…動作專業而迅速。

張警官這才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被旁邊的隊員扶住。他臉色蒼白,冷汗混合着雨水和血水從額頭滾落,左肩上的砍刀還插在那裏,觸目驚心。

“張隊!你怎麼樣?!”隊員焦急萬分。

“死不了!”張警官咬着牙,忍着劇痛,目光依舊緊緊鎖定在醫療組搶救的陳銳身上,“先…先救孩子!快送醫院!快!” 他直到看着陳銳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擔架,送上呼嘯而來的救護車,才眼前一黑,巨大的疼痛和失血讓他再也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暴雨依舊傾盆,沖刷着廢棄工廠的血腥和罪惡。警笛聲、救護車的鳴笛聲在雨夜中交織,宣告着一場慘烈營救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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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二院,急診搶救室外的走廊。

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趙伯趙嬸相互攙扶着,身體抖得如同篩糠,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緊閉的、亮着紅燈的搶救室大門。陳溪抱着昏睡的芽芽,蜷縮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小小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巨大的驚嚇讓她如同失了魂的木偶。

我坐在輪椅上(是護士幫忙推來的),右手依舊包裹着厚厚的紗布,但此刻,那裏的疼痛早已被心髒被撕裂般的劇痛所掩蓋。我的左手死死抓着輪椅扶手,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泛白,身體因爲高燒和極致的緊張恐懼而不住地顫抖,冷汗浸透了病號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搶救室的紅燈,像一只血紅的眼睛,冰冷地注視着走廊裏絕望的親人。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紅燈熄滅了。

門被推開,一個穿着綠色手術服、戴着口罩、滿臉疲憊的醫生走了出來。

“醫生!醫生!我弟弟怎麼樣了?!”我幾乎是撲過去,輪椅差點翻倒,被趙伯死死扶住。趙嬸也撲了過來,聲音帶着哭腔的嘶啞。

醫生摘下口罩,露出凝重的面容。他看了看我們,眼神裏帶着深深的同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

“傷者送來得太晚了。”醫生的第一句話,就讓所有人的心沉入了無底深淵。“失血性休克,嚴重貧血,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左臂靜脈穿刺處嚴重損傷並感染…而且…”醫生頓了頓,聲音更加沉重,“我們發現他體內有大量未代謝的促紅細胞生成素(EPO)殘留。這是非法采血點常用的藥物,能短時間刺激人體大量造血,但副作用極大,會嚴重透支身體,損害髒器,尤其是腎髒和心血管系統!他這麼瘦弱,被過量注射,又遭遇暴力毆打和嚴重失血…情況…非常非常危險!”

EPO!透支身體!損害髒器!非常非常危險!

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趙嬸身體一軟,直接癱倒在地,昏死過去。趙伯老淚縱橫,死死扶着輪椅和我,才勉強沒有倒下。陳溪抱着芽芽,無聲地哭泣着,淚水大顆大顆砸在妹妹蒼白的臉上。

我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裏嗡嗡作響,醫生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陳銳…他不僅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身體還被那些畜生用藥物徹底摧殘了!

“那…那他現在…”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命暫時搶回來了。”醫生的話帶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喘息,但緊接着是更沉重的壓力,“但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需要在重症監護室(ICU)嚴密觀察至少一周!隨時可能發生多器官功能衰竭、嚴重感染等致命並發症!而且,就算能熬過來,他的身體…尤其是腎髒功能…可能會留下永久性的、嚴重的損傷。後續的治療…會非常漫長,費用…也會極其高昂。”

ICU!永久損傷!高昂費用!

剛剛燃起的一絲火星,瞬間被更冰冷的現實巨浪撲滅。保住命,只是第一步。後面是漫長的、昂貴的、可能伴隨終身的痛苦治療!還有那如山般的債務!

“另外…”醫生似乎還有話要說,他的目光掃過我們,帶着一絲不忍,“傷者在昏迷中,一直在無意識地重復幾個字…”

“什麼字?”我急切地問,仿佛那是弟弟留給我的最後信息。

“他一直在說…‘哥…別賣…芽芽…藥…’ 斷斷續續的…但很清晰…”醫生輕聲說道。

‘哥…別賣…芽芽…藥…’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所有的畫面瞬間串聯:陳銳賣掉他視若生命的鞋子時眼中的屈辱和決絕…他攥着黑中介紙條時絕望的嘶吼“賣血!賣命!都行!”…他在那地獄般的倉庫裏被強制采血、被注射藥物、被毆打的慘狀…直到昏迷中,他依舊在恐懼,恐懼哥哥爲了救他,會去賣掉妹妹救命的藥!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我吞沒!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是悔恨!是撕心裂肺的痛!是深入骨髓的自責!陳銳!我的傻弟弟!到了那種地步,你還在想着芽芽的藥!你還在怕哥會做傻事!是我沒用!是我沒保護好你們!是我把你逼上了那條絕路!

我再也控制不住,在輪椅上失聲痛哭,哭聲嘶啞絕望,如同受傷野獸的哀嚎。整個走廊都回蕩着我悲慟欲絕的哭聲和趙嬸蘇醒後更加淒厲的哀泣。陳溪抱着芽芽,也跟着放聲大哭。趙伯仰着頭,渾濁的眼淚無聲地流進深深的皺紋裏。

絕望的陰雲,並未因爲陳銳被救出而散去,反而變得更加濃重,壓得人喘不過氣。ICU的天價費用、陳銳可能的終身損傷、芽芽的長期用藥、被掃地出門的無家可歸、王老板那冰冷的八千塊本金加利息的債務…還有張警官,他爲了救陳銳身負重傷,此刻也在手術室裏…

活下去的代價,沉重得讓人只想放棄。那夜砸碎的玻璃,飛濺的碎片,不僅割裂了手掌,割裂了生活,更深深扎進了靈魂最深處,帶來永無止境的流血和疼痛。

陳銳被推了出來,送往ICU。他躺在轉運床上,臉色比醫院的牆壁還要蒼白,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連接着冰冷的儀器。他像一個被暴力拆解後又勉強拼湊起來的破碎玩偶,毫無生氣。

我們只能隔着ICU厚重的玻璃,遠遠地看着他。那小小的、脆弱的身體,在龐大的機器和刺目的燈光下,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令人心碎。他還活着,但未來,卻籠罩在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陰霾之中。

雨,還在下。冰冷的雨點敲打着醫院的玻璃窗,像是爲這苦難的人間,奏響着一曲永無休止的悲歌。活下去,每一步都踩在荊棘上,每一步都沾着血和淚。希望在哪裏?誰也不知道。或許,僅僅只是“活着”本身,在這片無邊的黑暗中,就已經耗盡了他們所有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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