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聲餘韻未消，楚臨淵已從昆侖山的凜冽寒風墜入東海之濱的潮溼空氣中。空間轉換帶來的眩暈感讓他單膝跪地，青銅右臂深深插入沙灘，五指張開如錨定住搖晃的軀體。
"咚——"
東皇鍾脫手墜落，在潮溼的沙地上滾了半圈，發出沉悶的聲響。楚臨淵喘息着抬頭，眼前的景象讓他的異色雙瞳驟然收縮。
本該碧波萬頃的東海，此刻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海水如同煮沸般翻涌不息，距離岸邊約三裏處，一個直徑超過百丈的巨大漩渦正在緩緩旋轉。漩渦中心漆黑如墨，偶爾閃過幾道紫黑色電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漩渦邊緣漂浮着無數魚類的屍體，它們鱗片脫落，眼球凸出，嘴部扭曲成尖叫的形狀。
"歸墟之門..."楚臨淵喃喃自語，青銅右臂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能感覺到臂內符文與遠處漩渦產生着某種共鳴，就像兩塊磁石相互吸引。
沙灘上散落着漁船的殘骸和幾具不成人形的屍體。楚臨淵走近查看，發現這些屍體表面覆蓋着魚鱗狀的角質層，手指間生出了蹼狀結構，其中一具甚至長出了鰓裂。他們死前似乎經歷了某種可怕的異變。
"小心！別碰那些水！"
清冽的女聲突然從身後響起。楚臨淵猛地轉身，太虛劍已然出鞘——盡管它現在通體漆黑，劍柄處的太極圖扭曲成猙獰鬼面。
十步開外的礁石上，立着一位身着湖藍色長裙的女子。她約莫二十出頭年紀，面容姣好卻透着病態的蒼白，長發用一根貝殼發簪鬆鬆挽起，幾縷發絲被海風吹得飛揚。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瞳仁呈現出深海般的湛藍，邊緣泛着淡淡的磷光。
"你是誰？"楚臨淵沒有放鬆警惕。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接近至此，絕非尋常人物。
女子輕盈地躍下礁石，赤足踩在沙灘上竟不留痕跡。她抬手示意自己無害："海瑤，淨心宗第七代弟子。"說着從腰間取出一塊青玉令牌，上面刻着浪花環繞的蓮花圖案。
楚臨淵瞳孔微縮。淨心宗早在三百年前就已滅門，若此女所言非虛，至少已活了三百年。他保持着安全距離，青銅右臂橫在胸前："淨心宗早已不復存在。"
"就像太虛門一樣？"海瑤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他手中的黑劍，"楚掌門？"
海風突然變得狂暴，卷起帶着腥味的沙粒拍打在兩人之間。楚臨淵的青銅右臂符文忽明忽暗，與漩渦的旋轉節奏詭異同步。他強壓下手臂傳來的刺痛感："你認識我？"
"東皇鍾選中的鑰匙，誰人不識？"海瑤向前走了兩步，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藍色液體。她迅速用袖口擦拭，卻還是被楚臨淵敏銳地捕捉到了。
受傷了？楚臨淵暗自評估。這女子氣息不穩，但周身環繞着精純的水靈之力，與普通修士截然不同。
海瑤似乎看出他的疑慮，苦笑道："三百年前那場浩劫，我靠沉入歸墟之眼才僥幸存活。如今..."她望向遠處的漩渦，藍眸中閃過一絲恐懼，"它又要來了。"
一道紫黑色閃電劈落漩渦中心，海面頓時沸騰起來。楚臨淵懷中的東皇鏡突然發燙，他急忙取出，只見鏡面浮現的不再是東皇鍾內部結構，而是一幅駭人景象——七道血色光柱從不同方位沖天而起，其中東海這道最爲凝實，其餘六道尚顯虛幻，但正在緩慢成形。
"七門相連..."海瑤湊近觀看，呼吸變得急促，"比預計的更快。"
楚臨淵敏銳地注意到她話中含義："你知道劍靈的計劃？"
"軒轅劍靈本是鎮守歸墟的四大神器之靈，卻在漫長歲月中被歸墟深處的黑暗腐蝕。"海瑤的藍眸泛起波瀾，"三百年前它蠱惑天魔入侵，如今它要親手開啓七道歸墟之門，讓黑暗徹底吞噬這個世界。"
正說話間，沙灘上的屍體突然抽搐起來。楚臨淵一把拉住海瑤後撤，只見那些變異屍體如同提線木偶般站起，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它們的眼睛變成渾濁的乳白色，齊刷刷轉向兩人所在的方向。
"退後！"楚臨淵將海瑤護在身後，黑化的太虛劍橫斬而出。劍氣所過之處，三具行屍攔腰截斷，但斷面處涌出的不是血液，而是粘稠的黑色液體。這些液體落地後竟如活物般蠕動着向楚臨淵腳邊爬來。
海瑤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支碧玉短笛，吹出幾個清越的音符。笛聲引動周圍水汽凝結成無數冰針，暴雨般射向黑色液體和剩餘的行屍。被冰針擊中的目標瞬間凍結，繼而粉碎成晶瑩的粉末。
楚臨淵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這手法術明顯脫胎於淨心宗的"凝冰訣"，但威力遠超典籍記載。
"它們是被歸墟之水污染的'海傀儡'。"海瑤收起玉笛，臉色更加蒼白，"物理攻擊只會加速污染擴散，必須用極寒徹底淨化。"
話音未落，她突然身形一晃。楚臨淵下意識伸手扶住，觸手卻是一片冰涼——這女子的體溫低得不似活人。
"我沒事。"海瑤勉強站穩，從腰間錦囊取出一顆珍珠含在舌下，"歸墟異變導致水靈失衡，我的功法反噬加重了。"
楚臨淵注意到她說話時，頸側隱約浮現出鱗片狀紋路，轉瞬即逝。鮫人？不，氣息不對。他想起璃夢，心頭一陣刺痛。東皇鏡再次發燙，鏡中的璃夢影像比在昆侖時清晰了些，能看清她被困在一個氣泡狀空間裏，雙手按在透明障壁上，似乎在呼喊什麼。
"你想救她。"海瑤突然說，"那位鮫人公主。"
楚臨淵猛地合上鏡面："你能看到鏡中影像？"
"淨心宗的法器，我自然熟悉。"海瑤指向遠處的漩渦，"歸墟之門已經開始吞噬生靈，每時每刻都有更多像她這樣的存在被卷入。但若想救人，你必須先控制住自己的異變。"
她說着突然伸手按在楚臨淵的青銅右肩上。楚臨淵還未來得及反應，就感到一陣刺骨寒意順着手臂蔓延，暫時壓制了符文的躁動。
"你——"
"別動。"海瑤閉目凝神，指尖泛起藍光，"劍靈在觀滄海體內時，已經通過太虛劍向你注入了腐蝕之種。它正在加速你的青銅化。"
楚臨淵這才注意到，自己右肩的青銅化確實比離開藥王谷時又蔓延了些許，已經觸及鎖骨。莫雨柔的穩定劑正在失效。
海瑤突然睜開眼，驚駭地後退："不對！這不是普通的腐蝕...劍靈在你體內種下了'門引'！"
仿佛印證她的話，遠處漩渦突然加速旋轉，一道水桶粗的黑紅色光柱沖天而起，將雲層撕開一個圓形缺口。透過缺口望去，不是天空，而是一片扭曲的星空，六顆血色星辰排列成詭異圖案。
"七煞連珠..."海瑤聲音發抖，"其餘六門的位置被標記了！"
楚臨淵的青銅右臂突然不受控制地高舉，掌心朝向漩渦方向。符文如活物般蠕動，散發出刺目青光。更可怕的是，他感到某種存在正通過手臂窺探自己的意識——是劍靈！它根本沒被完全驅逐，而是潛伏在軒轅劍留下的污染裏！
"滾出去！"楚臨淵怒吼着用左手按住右臂，試圖壓制異變。但青銅化仍在蔓延，已經覆蓋了半邊脖頸。
海瑤當機立斷，從發間取下貝殼發簪劃破手腕。流出的不是鮮血，而是泛着熒光的藍色液體。她以指爲筆，在空中迅速畫出一個復雜符紋，然後一掌拍在楚臨淵胸口。
"清心鎮海印！"
符紋入體的瞬間，楚臨淵感到一股清涼之意流遍全身，暫時隔絕了右臂與漩渦的聯系。他單膝跪地，大口喘息着看向海瑤："爲什麼幫我？"
女子虛弱地笑了笑，腕間傷口已自動愈合："因爲只有你能完全關閉歸墟之門。劍靈想把你變成鑰匙，而我...想請你當鎖匠。"
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這次吐出的藍色液體中混着絲絲縷縷的黑線。楚臨淵這才注意到，她裙擺下露出的腳踝處，皮膚正在緩慢龜裂，露出下面鱗片般的結構。
"你也被污染了？"
"三百年了，歸墟之眼裏的黑暗早已滲入我的靈脈。"海瑤擦去唇邊液體，"所以我必須在那之前..."她的話戛然而止，猛地轉頭望向海面，"有人來了！"
遠處的海平面上，三艘掛着黑帆的狹長船只正破浪而來。船首雕刻着猙獰海獸像，船身籠罩在淡綠色光幕中，絲毫不受狂暴海浪的影響。
"碧海閣！"海瑤臉色大變，"他們怎麼會..."
楚臨淵握緊太虛劍："敵人？"
"比敵人更麻煩。"海瑤抓住他的手臂，"碧海閣主修邪門馭水術，專門捕獵異變的海族和修士進行研究。他們一定是被歸墟異變吸引來的！"
最前方的黑帆船上，一個身着墨綠長袍的高瘦男子立於船首。距離尚遠，楚臨淵卻清晰感受到對方陰冷的目光在自己和海瑤身上掃過。男子抬起右手，船隊兩側的海水突然隆起，形成兩只巨大的水手掌，朝岸邊抓來！
"走！"海瑤拽着楚臨淵沖向岸邊的礁石區。她手指輕彈，兩道水箭射向沙地上的東皇鍾。鍾體發出清越鳴響，自動飛入楚臨淵懷中。
水手掌拍在沙灘上，激起漫天沙雨。那些被海瑤冰凍的海傀儡殘骸被卷入水中，瞬間溶解成黑色液體，將方圓十丈內的海水染成墨色。
礁石叢中，海瑤帶着楚臨淵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一處隱蔽的洞穴前。洞口被藤蔓遮掩，內側石壁上刻着與海瑤令牌相同的蓮花浪花紋。
"淨心宗的秘密據點。"她撥開藤蔓，"暫時安全。"
洞穴不深，但幹燥整潔。中央石台上放着一盞青銅燈，燈焰竟是藍色的。海瑤取下燈盞晃了晃，火焰頓時高漲，照亮了整個空間。楚臨淵這才發現，四壁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有些已經黯淡，有些仍泛着微光。
"三百年前，淨心宗七大長老在此設下'鎮海大陣'，暫時封住了歸墟之門的擴張。"海瑤撫摸着牆壁，"如今陣法殘存的力量不足十一。"
楚臨淵放下東皇鍾，取出懷中的東皇鏡。鏡面再次顯示璃夢的影像，這次能清晰看到她拍打障壁的節奏與遠處漩渦旋轉的頻率完全一致。更令人不安的是，鏡中一角出現了新的畫面——觀滄海的身影！他躺在一處昏暗空間裏，軒轅劍橫在胸前，劍柄上的赤眼半睜半閉。
"劍靈在恢復..."楚臨淵心頭一緊，"它果然沒被徹底消滅。"
海瑤湊近觀察，突然倒吸一口冷氣："不對！這不是觀滄海的本體，而是靈體投影！他的肉身一定被藏在..."
話音未落，洞外突然傳來刺耳的號角聲。透過藤蔓縫隙望去，只見三艘黑帆船已靠岸，數十名身着墨綠勁裝的修士正在沙灘上列陣。爲首的高瘦男子手持一根鑲嵌海藍色寶石的法杖，杖尖直指礁石區。
"他們找到我們了！"海瑤急轉身，從石台下方暗格取出一卷泛黃的古籍塞給楚臨淵，"這是《歸墟志》，記載了七門的位置和封印方法。我必須啓動殘餘陣法拖住他們，你帶着這個從後洞離開！"
楚臨淵沒有接："一起走。"
"沒時間了！"海瑤突然撕開左袖，露出手臂上蔓延的黑色紋路，"我的靈脈已經與陣法相連，走不了的。但你不同——"她直視楚臨淵的異色雙瞳，"東皇鍾選擇了你，璃夢等着你，七門必須由你來關閉。"
洞外傳來爆炸聲，碧海閣的人開始用術法轟擊礁石。海瑤不由分說將古籍塞進楚臨淵懷中，推着他向後洞走去："沿着隧道直走，盡頭有艘小舟。劃出三裏後使用東皇鍾傳送，它能帶你去最近的第二道門——南荒火山口。"
"那你..."
海瑤露出訣別的微笑："淨心宗弟子，終歸要與大陣共存亡。"
她突然踮起腳尖，在楚臨淵唇上輕輕一吻。冰涼柔軟的觸感中，一股精純的水靈之力渡入他體內，暫時壓制了右臂的躁動。楚臨淵驚愕地摸向嘴唇，指尖沾上了藍色的液體。
"我的本源水靈能幫你爭取十二個時辰。"海瑤轉身面向洞口，長發無風自動，"快走！記住，七門相連前，找到觀滄海的真身！"
洞口的藤蔓突然燃燒起來，碧綠色的火焰中傳來高瘦男子的冷笑："找到你們了。"
海瑤雙手結印，洞壁符文逐一亮起。她最後看了楚臨淵一眼，藍眸中似有萬千言語，最終只化作一句："別讓我們白白犧牲。"
楚臨淵咬牙轉身沖入隧道。身後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和海水咆哮的轟鳴，整個洞穴劇烈搖晃，碎石簌簌落下。他抱緊東皇鍾和古籍，在黑暗的隧道中狂奔，青銅右臂發出的微光照亮前路。
當終於看到出口處的月光時，背後傳來海瑤清越的吟唱聲，隨後是震耳欲聾的坍塌聲。楚臨淵沒有回頭，但知道那個藍衣女子已經與洞穴、與碧海閣的追兵同歸於盡。
月光下的小舟隨波輕晃，仿佛等待多時。楚臨淵躍上小舟，最後一次望向漩渦方向。七顆血色星辰在夜空中格外醒目，其中東海這顆最爲明亮，其餘六顆正逐漸變亮。
東皇鏡再次發熱，鏡中的璃夢似乎感應到什麼，突然轉向"鏡頭"方向，張嘴說了什麼。通過唇形，楚臨淵辨認出那是三個字：
"快醒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