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冰冷的恐懼像毒蛇般噬咬着我的心。陳銳失聯了!在那個絕望的夜晚,他攥着那張通往深淵的紙條,帶着孤注一擲的瘋狂沖了出去,如同投入黑暗洪流的石子,再無半點回音。那“賣命都行”的嘶吼,如同魔咒,在病房慘白的四壁間回蕩,每一次心跳都伴隨着它帶來的戰栗。

“張警官怎麼說?他…他有沒有線索?”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右手包裹在嶄新卻沉重的紗布裏,那代表着“保住”的白色,此刻卻像一道諷刺的符咒,提醒着這“保住”背後,弟弟可能付出的代價。

趙伯布滿皺紋的臉擰成一團,渾濁的眼中是無盡的憂慮:“張警官…他說已經派人去那家‘XX職業介紹所’查了。但…那地方就是個皮包公司,登記地址是假的,電話…也打不通了。他還查了車站、碼頭…暫時…暫時沒消息。”他頓了頓,聲音更低沉,“張警官說,這種黑中介,流動性很大,騙了錢或者把人弄走就換地方…找起來…大海撈針。”

大海撈針!這四個字像冰錐,狠狠扎進我的太陽穴。陳銳,我那倔強、沖動,卻把家人看得比命還重的弟弟,他此刻在哪裏?是在某個陰暗的地下室裏被人看守着?是在駛向未知礦山的悶罐車裏?還是…已經遭遇了更可怕的事情?我不敢想,也不能想,每一次想象都像在撕扯自己血淋淋的傷口。

“都怪我…都怪我…” 我閉上眼,滾燙的液體從眼角滲出,灼燒着冰冷的皮膚。如果不是爲了芽芽的藥,我不會去砸那扇玻璃;如果我的手沒廢,我們還能勉強掙扎;如果…如果我能早點看穿陳銳那被壓抑到極致的自尊背後,潛藏的毀滅性爆發…太多的“如果”,編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絕望之網。

“哥…哥你別這樣…”陳溪抱着芽芽,小小的身體也在顫抖,淚水無聲地滑落。懷裏的芽芽似乎感受到了姐姐的悲傷,即使在昏睡中,小小的眉頭也蹙得更緊,發出細微的、帶着痰音的哼唧,小臉在氧氣面罩下顯得愈發蒼白脆弱。那根維系着她脆弱生命的氧氣管,此刻也像一條冰冷的鎖鏈,勒在每個人的脖子上。

趙嬸默默擰了塊溼毛巾,輕輕擦拭我額頭的冷汗和淚水,動作依舊帶着那份粗糙的溫暖,但這份暖意,在巨大的冰冷現實面前,杯水車薪。“小俊,你得挺住…你倒下了,芽芽怎麼辦?小銳…小銳還等着你…”她的話哽在喉嚨裏,帶着哭腔。

是啊,我還不能倒下。芽芽需要藥,需要穩定的治療。陳銳需要我去找,哪怕希望渺茫。還有那沉甸甸的八千塊債務,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王老板的“借”,是恩情,更是枷鎖。這筆錢,沉重得足以壓垮任何脊梁。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敲響。趙伯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着張警官。他脫下了警帽,夾在臂彎,身上帶着深夜的寒氣,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眉宇間鎖着深深的憂慮。他的目光掃過病床上虛弱的我,掃過抱着芽芽哭泣的陳溪,掃過愁容滿面的趙伯趙嬸,最後落在我那被厚厚紗布包裹的右手上,眼神復雜。

“張警官!”趙伯的聲音帶着急切和最後一絲希望的火苗,“有…有小銳的消息了嗎?”

張警官走進病房,反手輕輕帶上門,隔絕了走廊的喧囂。他搖了搖頭,那動作讓病房裏本就稀薄的空氣瞬間凝固。“暫時還沒有確切消息。”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一種職業性的冷靜,卻也無法完全掩蓋那份沉重,“我們排查了那個黑中介可能活動的幾個區域,詢問了一些‘線人’,反饋的信息很零碎,也很模糊。有人說昨天傍晚確實見過一個情緒激動、臉上帶傷的半大孩子,在勞務市場附近徘徊,後來…被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帶走了,上了一輛沒有牌照的舊面包車。方向…大概是往城北工業區那邊。”

城北工業區!那片聚集着各種小作坊、黑工廠、廢棄倉庫的區域,魚龍混雜,是罪惡滋生的溫床!“鴨舌帽男人…”我艱難地重復着,心髒狂跳,仿佛要掙脫胸腔的束縛,“是不是…是不是那個中介?”

“描述的特征,和之前我們掌握的一個經常在勞務市場拉人、專門坑騙外地打工者的‘蛇頭’有點像。但這些人很狡猾,行蹤不定。”張警官走到床邊,看着我的眼睛,那目光銳利,似乎想穿透我的恐懼,給予一絲力量,“陳俊,我知道你現在的情況,但你必須冷靜。你弟弟陳銳,他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那些人,爲了錢什麼都幹得出來。我們需要你提供所有可能的信息,關於陳銳離開前說過什麼?他有沒有提到任何具體的人名、地點?或者…他身上帶了什麼特別的東西?任何細節,都可能成爲找到他的關鍵線索。”

信息?我的大腦一片混亂,被劇痛、高燒和巨大的恐懼攪得如同漿糊。陳銳離開前的畫面瘋狂閃回:他布滿血絲、燃燒着瘋狂的眼睛,他揮舞着那張破舊紙條的樣子,他嘶吼着“賣血!賣命!都行!”的絕望…還有…還有那張從他破書包裏掉出來的、沾着暗紅色血漬的百元鈔票!

“錢!”我猛地想起,聲音因爲激動而尖銳,“他…他賣掉鞋子後,應該還剩下一百多塊錢!那張錢…掉在地上…沾着血…他跑出去的時候,沒撿!” 我掙扎着指向床邊,“趙嬸…錢…”

趙嬸連忙從枕頭邊拿起那張被擦幹淨、卻依舊帶着無法完全去除的暗褐色印記的百元鈔票,遞給張警官。“是…是這個…他翻書包時掉出來的,沒顧上撿…”

張警官接過那張鈔票,仔細看了看上面的血漬印記,又湊近聞了聞,眉頭緊鎖。他掏出證物袋,小心地將鈔票裝了進去。“這可能是重要的物證。上面的血漬…我們會盡快化驗。”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除了錢,還有別的嗎?那張紙條…他帶走了?”

“帶走了!他緊緊攥着那張紙條跑的!”趙嬸搶着回答,聲音發顫,“就是那個黑中介的電話號碼!”

“號碼我們記下了,也在追查,但如我所料,是空號。”張警官嘆了口氣,“陳俊,你再想想,陳銳最近有沒有接觸過什麼特別的人?或者…他有沒有可能,去找過…其他來錢快但危險的路子?”他的問題問得很含蓄,但我們都明白那意味着什麼——偷?搶?或者更糟。

“沒有!小銳他絕不會!”我幾乎是吼出來的,牽扯到傷口,痛得我倒抽冷氣,眼前發黑,“他…他恨透了那些偷雞摸狗的事!他…他只是想掙錢…掙幹淨的錢…給我治手…給芽芽買藥…給我們交房租…”巨大的委屈和憤怒沖上喉嚨,堵得我說不下去。陳銳的尊嚴,他那份近乎偏執的、想要堂堂正正養活家人的渴望,在絕境中被扭曲成了毀滅性的沖動,卻依舊帶着那份原始的、對“幹淨”的執着。

張警官看着我激動而痛苦的樣子,沉默了片刻。他理解這種底層少年在絕境中爆發出的復雜心態——尊嚴與絕望交織,善良被現實扭曲。他拿出筆記本,快速記錄着。“好,我明白了。我們會繼續擴大搜索範圍,重點排查城北工業區那片。醫院這邊,你們照顧好自己,特別是你,”他看向我,“手術剛做完,感染還沒完全控制,你必須配合治療,保存體力。找陳銳的事,交給我們警方。”

他把證物袋收好,又看了一眼在陳溪懷裏微弱呼吸的芽芽。“孩子的情況…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暫時穩定,但…但離不開氧氣,而且…而且她的藥…”陳溪抱着妹妹,眼淚又涌了出來,“藥被踩碎了…醫生說…必須盡快找到替代的…不然…下次發作…就…”她說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發抖。

張警官的眉頭鎖得更緊。他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家庭的危機遠不止失聯的陳銳。他沉吟了一下:“藥的事…我想想辦法。市裏有幾家大的醫藥公司,或許能申請到一些慈善援助或者臨期的特價藥。我回頭去問問。”這並非他的職責範圍,但他還是說了出來。

“謝謝…謝謝張警官…”趙伯趙嬸連聲道謝,聲音哽咽。這微弱的希望,像黑暗中的螢火,雖然渺茫,卻足以讓人暫時抓住。

張警官點點頭,沒再多說,轉身離開了病房。他帶來的消息像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陳銳被一個“蛇頭”帶走了,去向不明,生死未卜。那張沾血的鈔票,成了唯一的、令人心碎的線索。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心電監護儀的“滴滴”聲和芽芽微弱艱難的呼吸聲在提醒着時間的流逝。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冷漠地亮着,天邊已經泛起一絲慘淡的灰白。新的一天開始了,卻帶來更深的黑暗和更沉重的負擔。

趙嬸默默地把那張代表着王老板“恩情”和沉重債務的繳費單,輕輕放在我床頭櫃上。那上面的數字——手術費、藥費、床位費…像一串冰冷的符咒。八千塊本金如同冰山,而後續的治療費用,芽芽的藥費,被扔在雨地裏的家當…這些才是洶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活下去的代價,到底是什麼?是尊嚴被碾碎成泥?是至親被推入深淵?還是永遠背負着無法償還的債務,在絕望的泥沼中永世掙扎?

我閉上眼,右手的疼痛似乎麻木了,被一種更深邃、更冰冷的絕望所取代。那夜砸碎的玻璃,飛濺的碎片不僅割裂了我的手掌,也徹底割裂了我們搖搖欲墜的生活。陳銳,我的弟弟,你在哪裏?你還好嗎?哥…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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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焦灼的等待和沉重的喘息中緩慢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張警官沒有再出現,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希望如同指縫間的沙,一點點流逝。

我的情況並不樂觀。手術取出了玻璃碎片,清創縫合,但之前的拖延導致感染深入,高燒反復,傷口紅腫灼痛,每一次心跳都牽扯着神經末梢的劇痛。醫生查房時,表情凝重:“感染指標還是高,炎症反應很強。手能不能完全恢復功能,現在很難說,要看後續抗感染治療的效果和復健情況。而且…費用…”他沒有說完,但那未盡之語像冰水澆頭。

王老板的八千塊,只夠支付緊急手術和最初幾天的基本費用。後續的抗感染藥物、每日的換藥護理、住院費…像無底洞。護士已經來催繳過兩次費用單了,語氣一次比一次冷淡。

芽芽的情況更是揪心。氧氣暫時維持着她的生命,但離開了那個特定的噴霧劑,她的肺部如同被無形的手緊緊扼住,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細微的哮鳴音,小臉在氧氣面罩下憋得泛青。陳溪幾乎不敢合眼,抱着妹妹,淚水幹了又溼,小小的身體因爲恐懼和疲憊而搖搖欲墜。趙嬸用盡各種土辦法,熬姜湯,按穴位,但都收效甚微。芽芽的生命之火,在缺氧的痛苦中,正一點點微弱下去。

“藥…藥…”陳溪看着妹妹痛苦的樣子,眼神空洞,只剩下絕望的喃喃。

趙伯蹲在病房外的走廊角落,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劣質香煙,煙霧繚繞着他愁苦的臉。他托工友打聽便宜的出租房,得到的回復要麼是押一付三他們根本負擔不起,要麼就是環境惡劣到無法安置芽芽這樣的病人。被扔在巷口雨地裏的家當,估計早就被拾荒者或者清潔工收走了。我們,徹底成了無家可歸的人。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醫生或護士。

是王老板。

他穿着一件半舊的皮夾克,臉色依舊有些陰沉,手裏拎着一個不大的塑料袋。他的出現,讓病房裏的空氣瞬間凝固。趙伯趙嬸立刻緊張地站起來,手足無措。陳溪下意識地把芽芽抱得更緊,驚恐地看着他。我也掙扎着想坐起來,卻被傷口牽扯得悶哼一聲。

王老板的目光掃過病房,在我裹着紗布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落在陳溪懷裏艱難呼吸的芽芽身上。他的眼神復雜,有審視,有殘留的怒氣,似乎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觸動?特別是看到芽芽鼻子上插着的氧氣管和她痛苦的小臉時。

他沒說話,徑直走到陳溪面前,把手裏的塑料袋遞了過去,動作有些生硬。

陳溪嚇得往後縮了縮,不敢接。

“拿着!”王老板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聽起來依舊生硬,甚至有些凶,“給孩子用的!”

陳溪嚇得一抖,求助地看向趙嬸。趙嬸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袋子,打開一看,愣住了。

裏面是幾盒嶄新的、包裝完好的兒童專用哮喘噴霧劑!正是芽芽之前用的那種牌子!還有一盒兒童消炎藥!

“這…這…”趙嬸的聲音因爲震驚和難以置信而發顫。

“藥房新進的貨。”王老板言簡意賅,語氣依舊沒什麼溫度,“按成本價算,從你們欠的錢裏扣。”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我,最終落在我臉上,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小子,別以爲這錢就不用還了!八千塊,一分不能少!還有利息!按銀行定期算!你給我記清楚!”

他的話語像冰雹一樣砸下來,冰冷,堅硬,帶着商人的算計和依舊未消的怨氣。但那一袋子救命的藥,卻像一塊滾燙的炭火,灼燒着這冰冷的現實。

趙嬸反應過來,激動得語無倫次:“謝謝!謝謝王老板!您…您真是…救命的菩薩…”

“少來這套!”王老板粗暴地打斷她,似乎很不習慣這種感激,“老子開藥店的,不是開善堂的!錢,必須還!手廢了也得還!”他最後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你小子最好給我挺住,別死了賴賬”,然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病房,留下一屋子愕然和復雜的情緒。

空氣再次陷入沉寂。趙嬸緊緊抱着那袋藥,如同抱着稀世珍寶,淚水無聲滑落。陳溪看着趙嬸手裏的藥盒,又看看懷裏的妹妹,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強烈的、帶着淚光的希望。“藥…芽芽有藥了…”她小聲地、一遍遍地重復着。

我看着那緊閉的房門,王老板那生硬、冷酷卻送來救命藥的身影仿佛還在眼前。八千塊本金加上利息…這債務的鎖鏈勒得更緊了,幾乎嵌入皮肉。但此刻,這冰冷的鎖鏈另一端,卻拴着芽芽活下去的希望。這是一種怎樣殘酷而復雜的“恩情”?它不溫暖,不仁慈,甚至帶着施舍的屈辱和討債的凶狠,但它確確實實,在懸崖邊拉住了芽芽搖搖欲墜的小手。

我的右手掌心裏,那被玻璃割裂的傷口在紗布下隱隱作痛。它保住了,代價是弟弟的失聯和一筆沉重的債務。芽芽暫時有藥了,代價是未來更漫長的、被債務奴役的日子。陳銳…陳銳的代價,又是什麼?

活下去,每一步都踩在荊棘上,每一步都沾着血和淚。那夜砸碎的玻璃,它的回聲,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加悠長、更加刺耳,它割裂的,是比櫥窗更脆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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