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音樂教室的燈光並不明亮,幾盞老舊的頂燈投下昏黃的光暈,空氣裏漂浮着細微的塵埃。空曠的教室中央,狄星站在那架蒙塵的立式麥克風前,帽檐壓得很低,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

蘇曉坐在鋼琴凳上,雙手緊張地放在琴鍵上,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沒有報名表,沒有伴奏樂隊,甚至沒有觀衆。只有她和這個神秘、沉默、剛剛用一個字嚇退了混混的同學。她甚至不知道他要唱什麼,只記得他說過那兩個字——追光。

狄星微微閉着眼。意識深處,那片直徑三米的【天籟領域】如同一個無形的氣泡,將他與手中的麥克風輕柔包裹。領域內,一切細微的聲音都被放大、解析:蘇曉略顯急促的呼吸聲,自己血液流淌的微響,遠處走廊傳來的模糊腳步聲…還有,那根深嵌在右腿骨骼中的鋼釘,在領域力量的沖刷下,正發出極其細微的、如同冰層融化的“滋滋”聲,帶來一種深沉的酸脹與…輕鬆感。

【共鳴值:14.8(領域微量消耗中)】

吳名沉睡的星光依舊黯淡,意識空間裏只剩下藝魄珠和領域核心的光芒。孤獨感如影隨形,但此刻,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靜掌控着他。沒有導師的指引,他必須自己駕馭這份力量。

他緩緩抬起頭,帽檐陰影下的目光落在麥克風冰冷的金屬杆上。沒有音樂前奏,沒有多餘的話語。

他張開了嘴。

“呼…”

一聲極輕、極緩的吸氣聲,通過麥克風被【天籟領域】的力量瞬間捕捉、放大、提純!那聲音不再僅僅是空氣摩擦聲帶的物理振動,而是被賦予了某種奇異的穿透力和安撫感,如同初春第一縷掠過冰面的微風,帶着喚醒萬物的氣息,輕柔地拂過整個音樂教室!

【天籟領域·淨化回響(被動)生效!】

坐在鋼琴前的蘇曉,只覺得心頭那沉甸甸的焦慮和緊張,如同被一只溫暖無形的手輕輕撫過,瞬間消散了大半!一種奇異的平靜感籠罩了她,讓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指尖觸碰琴鍵的冰涼觸感也變得清晰起來。

然後,歌聲響起。

不再是街頭舞台那次帶着憤怒與不甘的嘶吼。

依舊是沙啞的嗓音,卻仿佛被無形的泉水滌蕩過,去掉了所有毛躁與撕裂感,只留下一種粗糲卻異常幹淨的底色。每一個字吐出,都帶着一種奇異的共鳴腔,仿佛不是從喉嚨發出,而是從胸腔深處、從靈魂本源震蕩而出!

“這一路上走走停停,”

“順着少年漂流的痕跡…”

是《追光者》!

旋律是熟悉的,歌詞是熟悉的,但經由狄星此刻的嗓音和【天籟領域】的加持,卻煥發出一種截然不同的生命力!那沙啞的聲線非但沒有削弱情感,反而像磨砂的玉石,將歌詞中那份迷茫、追尋與執着,打磨得更加深沉、更加真實!

“邁出車站的前一刻,”

“竟有些猶豫…”

蘇曉完全忘記了伴奏!她忘記了呼吸!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鋼琴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個站在光暈邊緣、身影微跛、被帽檐和口罩遮掩得嚴嚴實實的少年。

這歌聲…太奇怪了!它沒有高亢的炫技,沒有刻意的煽情,卻像一根堅韌的絲線,輕易地穿透了所有外在的隔閡,直接纏繞在她的心髒上!她能清晰地“聽”到歌聲裏那份被刻意壓抑的痛楚,那份深藏的脆弱,以及…在那粗糲沙啞之下,如同地火般奔涌的、不肯熄滅的倔強!

這哪裏是在唱歌?這分明是在用靈魂低語!在用生命剖白!

“我可以跟在你身後,”

“像影子追着光夢遊…”

當唱到這一句時,狄星的聲音微微揚起。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嘶喊,而是一種帶着沉痛、帶着不甘、卻又飽含着無盡執念的宣告!沙啞的聲線在【天籟領域】的共振下,產生了一種奇異的、金屬般的質感,如同鏽跡斑斑的鐵劍在月光下低鳴!那聲音撞在教室的牆壁上,激蕩起細微的回響,仿佛有無形的聲波漣漪在空氣中擴散!

嗡!

蘇曉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感猛地沖上鼻尖,眼眶瞬間溼潤!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想哭!是爲歌聲中那份卑微卻堅韌的追隨?是爲那個毀容少年深藏的傷痕?還是…爲了自己心底某個同樣在黑暗中摸索、渴望光亮的角落?

【共鳴值 +5.0(來自蘇曉的極致震撼、強烈共情與精神共鳴)】

【當前共鳴值:19.8】

意識深處,藝魄珠的光芒驟然亮了一截!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溫暖、更厚重的能量洪流瞬間涌入狄星的身體!這股能量帶着蘇曉純粹而強烈的情感共鳴,如同最甘冽的清泉,不僅滋養着藝魄珠,更溫柔地沖刷着他右腿的傷處!

那根鋼釘傳來的酸脹感,在這股純粹共鳴能量的包裹下,竟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消退!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鋼釘與周圍骨骼、肌肉的融合處,正在被這股溫暖的力量軟化、修復,仿佛連那冰冷的金屬都被這純粹的情感所“感化”!

【共鳴值 -1.5(持續修復:右腿鋼釘融合區域)】

【當前共鳴值:18.3】

修復速度在加快!效果在增強!這感覺…太美妙了!比單純用共鳴值修復更深入,更舒暢!這就是來自他人真誠情感共鳴的力量嗎?

“我可以等在這路口,”

“不管你會不會經過…”

狄星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等待。沙啞的尾音在【天籟領域】內悠長地回蕩、消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餘韻綿長。

音樂教室陷入一片絕對的寂靜。只有窗外的風聲和遠處隱約的車鳴。蘇曉依舊沉浸在巨大的情感沖擊中,久久無法回神,眼淚無聲地滑落臉頰。

狄星緩緩放下麥克風,微微喘息。這一次歌唱,沒有劇烈的情緒爆發,卻耗費了他巨大的心神去駕馭【天籟領域】和那被淨化的嗓音。但收獲,同樣巨大!不僅僅是共鳴值的暴漲和身體的修復,更是一種…被理解、被接納的微妙感覺?即使只有一個人。

他轉過身,看向蘇曉。帽檐下的眼神依舊沉靜,卻似乎少了幾分拒人千裏的冰冷。

“歌名,《追光》。”他嘶啞地說。

蘇曉猛地回過神,胡亂擦掉臉上的淚水,用力點頭,聲音帶着哽咽後的激動:“我…我記下了!狄星同學!你…你唱得太好了!真的!我…我這就去想辦法!就算沒有報名表,我也一定讓你上台!” 她的眼神亮得驚人,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決心。

星海高中禮堂後台,此刻卻彌漫着一種與狄星歌聲截然相反的焦躁氣息。

“怎麼回事?小雅!小雅你怎麼了?!”趙大勇焦急的聲音帶着哭腔。

只見角落臨時搭起的休息區,趙小雅蜷縮在一張塑料椅子上,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全是冷汗,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着。她緊緊抱着自己的胳膊,眼神渙散,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嘴唇哆嗦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她剛才還好好的…”一個同班女生帶着哭腔解釋,“就…就在前面那個選手唱完下場後,她突然就這樣了!好像…好像被什麼嚇到了…”

“校醫!校醫呢?!”趙大勇急得團團轉。

初賽已經開始,後台人來人往,選手們緊張地準備着,工作人員穿梭忙碌。趙小雅的突發狀況像一顆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和議論。

“聽說了嗎?趙小雅好像嚇傻了…”

“是不是太緊張了?她膽子本來就小…”

“不像…你看她那樣子,跟見了鬼似的…”

“嘖,真晦氣,馬上要輪到我們班了…”

議論聲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蘇曉剛急匆匆地跑進後台,就看到這混亂的一幕。她心裏“咯噔”一下,立刻擠了過去:“讓一讓!小雅!小雅你怎麼了?”她蹲下身,試圖握住趙小雅冰冷顫抖的手。

“別碰我!!”趙小雅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身體蜷縮得更緊,眼神驚恐地掃視着周圍,仿佛空氣中隱藏着無形的怪物。“光…白光…快…好快…盯着我…它盯着我…”她語無倫次地低喃,牙齒咯咯作響。

白光?!快?!

蘇曉的心猛地一沉!瞬間聯想到了文藝部丟失的報名表,還有王宇提到的、蘇曉自己也曾驚鴻一瞥的窗外白光!難道是…那個東西?!

就在這時,前台傳來主持人清晰的聲音:

“下面有請高二(三)班,狄星同學!參賽曲目——《追光》!”

後台瞬間安靜了一瞬。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看向入口方向。狄星?那個陰鬱的毀容怪?他居然真的報名了?還排在趙小雅前面?

蘇曉也猛地抬頭,看向通往舞台的側幕入口。只見狄星的身影出現在那裏。他依舊戴着帽子口罩,微跛着,一步步走向舞台。他的步伐不快,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穩定感,仿佛周圍所有的嘈雜和混亂都無法影響他分毫。

“狄星!”蘇曉忍不住喊了一聲,眼神裏充滿了擔憂,指向角落的趙小雅。

狄星的腳步頓了一下,側過頭。帽檐的陰影下,他的目光掃過蜷縮在椅子上、如同驚弓之鳥的趙小雅,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趙小雅那驚恐渙散的眼神,那語無倫次的“白光”、“盯着我”…結合她之前練歌到很晚…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狄星的心髒!

蝕械!是那個金屬窺視者!它襲擊了趙小雅?!在她練歌的時候?爲什麼?因爲她要參賽?因爲…她也想“追光”?!李跡不僅想斷他的路,連任何可能與他產生共鳴、同樣渴望光芒的苗頭,都要無情掐滅?!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對趙小雅遭遇的感同身受,如同岩漿般在狄星心底翻涌!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右腿深處那根剛被共鳴能量滋養過的鋼釘,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憤怒,傳來一陣細微的、如同被引燃的灼熱感!

“小子!冷靜!”意識深處,吳名沉睡的星光似乎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傳遞出一絲模糊的警告意念。

狄星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沸騰的殺意和燃木的躁動。他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拖着微跛的腿,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那片被舞台燈光照亮的區域。

厚重的帷幕在他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後台的混亂與驚恐。

禮堂內,光線驟暗,只有一束追光孤零零地打在舞台中央。

台下,是黑壓壓一片、帶着各種審視、好奇、甚至戲謔目光的觀衆。嗡嗡的議論聲尚未平息。

狄星站在光柱中央。帽檐的陰影和口罩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留下一個瘦削、微跛、沉默如謎的剪影。

沒有音樂。

沒有伴奏。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身影上。空氣仿佛凝固了。

就在這片死寂中,狄星緩緩抬起頭。他沒有看台下任何人,目光似乎穿透了禮堂的穹頂,望向某個遙遠而未知的所在。

然後,他張開了嘴。

沒有前奏,沒有鋪墊。

一聲極輕、極緩,卻仿佛帶着某種奇異魔力的吸氣聲,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禮堂的每一個角落!

“呼…”

【天籟領域·淨化回響(被動)範圍擴張!覆蓋舞台!】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平靜感,如同無形的漣漪,以舞台爲中心,瞬間擴散開來!台下嗡嗡的議論聲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消失!無數雙眼睛裏的審視、戲謔、不耐煩…如同被一只溫柔卻不容抗拒的手輕輕拂去,只剩下純粹的、被吸引的專注!

後台,蜷縮在椅子上的趙小雅,那劇烈顫抖的身體猛地一僵!渙散的眼神中,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光亮,如同劃破濃霧的星辰,驟然亮起!她仿佛被那穿透帷幕的奇異吸氣聲喚醒,迷茫地抬起頭,看向通往舞台的方向。

蘇曉捂住了嘴,眼淚再次涌出。她知道,開始了!

台上,狄星的聲音終於響起。

依舊是沙啞的嗓音,卻如同被月光洗練過的古壎,帶着穿越時光的蒼涼與溫柔,在【天籟領域】的共振下,清晰無比地送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心中:

“這一路上走走停停…”

第一句出口的瞬間!

轟——!!!

整個禮堂,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精神震撼彈!無數觀衆的眼睛驟然睜大!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那沙啞的、帶着奇異共鳴的嗓音,那歌詞中蘊含的漂泊與迷茫,毫無阻礙地穿透了所有外在的軀殼,直接撞擊在靈魂深處最柔軟、最共鳴的角落!

後台入口處,一道穿着白色運動服、戴着兜帽的纖細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兜帽下露出的下半張臉線條精致卻冰冷。她微微側着頭,似乎也在“聆聽”着穿透牆壁的歌聲,冰冷的嘴角,勾起了一絲極其細微、難以捉摸的弧度。

而在禮堂高高的、布滿灰塵和管線的頂棚陰影深處,空氣極其短暫地扭曲了一下。一個扁平的、帶有棱鏡反光面的金屬輪廓,如同最耐心的獵人,無聲無息地潛伏着,冰冷的“視線”牢牢鎖定着舞台中央那個被追光籠罩的身影。

它的“記錄”裝置,無聲運轉到了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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