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濃得化不開的死寂，如同粘稠的油脂，瞬間填滿了泥鰍巷這條狹窄、污濁的巷道。先前那些麻木、貪婪、等着看戲的目光，此刻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如同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死死縮在窩棚的縫隙裏，連呼吸都屏住了。
地上，三個地痞的慘狀觸目驚心：刀疤臉胸膛塌陷，如同一灘爛泥般嵌在倒塌窩棚的廢墟裏，只有微弱的、帶着血沫的抽搐證明他還剩一口氣；一個跟班抱着被擰成麻花狀的手腕，蜷縮在污水中，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狗般的嗚咽；另一個脖頸以詭異的角度歪斜，瞳孔渙散，身體無意識地抽搐着，已然斃命。
血腥味混合着巷子裏固有的惡臭，彌漫開來，帶着死亡的氣息。
倚在牆角的幹瘦老頭——孫老鬼，那雙渾濁的老眼此刻再無半分懶散，爆射出如同淬毒針尖般的精光，死死釘在陸志身上！煉氣六層的氣息如同被驚醒的毒蛇，陰冷、粘稠、帶着刺骨的殺意，毫無保留地升騰而起！他枯瘦如雞爪的右手縮在袖袍裏，緊緊攥着什麼東西，袖口處隱隱有幽綠色的磷光閃爍，一股令人心悸的歹毒氣息悄然彌漫。
空氣仿佛凝固了，無形的壓力如同冰冷的鐵砧，沉沉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秦羽臉色發白，背靠着冰冷的土牆，一只手死死捂住嘴，才沒讓自己驚呼出聲。他看着陸志那如同標槍般挺直的背影，感受着那股沉重如山、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氣，心髒狂跳不止。他知道陸志很強，但親眼目睹這如同碾死螻蟻般的冷酷殺戮，依舊讓他靈魂都在顫栗。
陸志緩緩收回手，指尖似乎還殘留着捏碎骨頭的冰冷觸感。他微微抬起破舊草帽的帽檐，冰冷的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寒冰的匕首，越過地上的慘狀，越過彌漫的血腥，直直地、毫無波瀾地刺向氣息爆發的孫老鬼。
“你，”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砂礫摩擦着生鐵，每一個字都帶着沉甸甸的份量，“也要收平安錢？”
沒有質問，沒有挑釁，只有一種冰冷的陳述，仿佛在詢問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但這平靜之下蘊含的漠然與壓迫，卻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孫老鬼枯瘦的臉頰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眼中凶光爆閃！他在這泥鰍巷盤踞多年，靠的就是心狠手辣和一手歹毒的“腐骨陰磷砂”，煉氣六層的修爲更是讓他在這底層混亂之地罕逢敵手。眼前這個黑衣小子，氣息不過煉氣五層巔峰（陸志刻意壓制），竟敢如此囂張，當衆打殺他的人，還如此輕蔑地質問自己？！
殺意如同毒藤般瘋狂滋長！袖中的手猛地一緊，那枚淬煉了劇毒陰磷的毒砂法器就要脫手而出！他有把握，這出其不意的一擊，足以讓煉氣後期的修士都吃個大虧！
然而，就在他即將發動的刹那——
陸志那雙冰冷的眼眸深處，仿佛有無數星辰驟然凍結、湮滅！一股源自宇宙深寒、漠視一切的冰冷意志波動，如同無形的冰潮，無聲無息卻又迅猛地籠罩了孫老鬼！
【星燼之瞳】！
並非全力發動，只是雛形的一瞥！
孫老鬼渾身劇震！如同被一盆來自九幽的冰水兜頭澆下！他感覺自己的思維、自己的動作、甚至體內奔騰的靈力，都在這一瞬間被那股難以言喻的、仿佛能凍結時空的意志強行遲滯、凝固！袖中那即將激發的陰磷砂，仿佛被無形的寒冰凍結，歹毒的靈光驟然黯淡！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難以抑制的恐懼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心髒！
他看到了什麼？在那雙冰冷的眼眸深處，他仿佛看到了無盡的黑暗虛空，看到了星辰的生滅，看到了一種視萬物爲芻狗、焚盡諸天只餘燼的……大恐怖！
這感覺……只持續了一瞬！
但這一瞬，對於孫老鬼來說，如同經歷了一個世紀般漫長！當他從那股凍結靈魂的寒意中掙脫出來時，後背已被冷汗浸透！袖中的手微微顫抖，那歹毒的法器竟有些握不穩了！再看陸志，對方依舊平靜地站在那裏，仿佛剛才那驚鴻一瞥的恐怖意志只是他的錯覺。
可孫老鬼知道，那不是錯覺！那是真實的、足以凍結他靈魂的殺意！這個黑衣青年，絕不是表面看起來的煉氣五層那麼簡單！他身上纏繞着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和死亡氣息，那雙眼睛裏的冰冷，是真正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人才有的漠然！
踢到鐵板了！而且是燒紅的、帶着倒刺的鐵板！
孫老鬼心中所有的殺意和暴怒，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個幹淨，只剩下無邊的驚悸和後怕。他臉上的猙獰迅速褪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帶着諂媚和恐懼的幹笑。
“誤…誤會！天大的誤會！”孫老鬼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腰下意識地彎了下去，哪裏還有半分剛才的陰鷙凶狠，“是小老兒管教不嚴，手下的崽子們不長眼，沖撞了高人！該打！該死！”他一邊說着，一邊狠狠瞪了一眼地上還在哀嚎的手下，眼神中的狠戾嚇得那人連嗚咽都憋了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半步，姿態放得極低：“高人息怒！息怒！這泥鰍巷魚龍混雜，難免有些不開眼的東西。高人初來乍到，想必需要個清淨的落腳地打探消息？小老兒在這片地界還算有幾分薄面，願爲高人效犬馬之勞！只求高人高抬貴手，饒過小老兒這條賤命！”
孫老鬼的姿態卑微到了塵埃裏。他混跡底層多年，深知什麼人能惹，什麼人必須跪。眼前這個煞星，絕對是他惹不起的存在！那瞬間凍結靈魂的恐怖感，讓他毫不懷疑對方有隨手捏死自己的實力！
陸志冰冷的目光在孫老鬼那張諂媚而恐懼的老臉上停留了片刻。星源種的感知並未傳來強烈的危機預警，對方的精神波動充斥着恐懼和求生的欲望，並無虛假。一個熟悉底層規則的地頭蛇，正是他目前需要的。
他緩緩收回目光，那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力也隨之消散。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側身，讓開了被堵住的巷道。
孫老鬼如蒙大赦，長長舒了口氣，冷汗順着額角滑落也顧不得擦，連忙躬身道：“謝高人寬宏！謝高人寬宏！請！請隨小老兒來，這邊有幹淨些的地方！”他一邊說着，一邊狠狠踢了一腳地上那個斷手的跟班，“沒死就滾起來！把這裏收拾幹淨！還有那個廢物（指刀疤臉），拖到亂葬崗喂狗！”
那跟班忍着劇痛，連滾爬爬地起來，拖着昏迷的刀疤臉和那具屍體，在周圍無數驚恐目光的注視下，狼狽地消失在巷道的另一頭。
孫老鬼則換上一副恭敬無比的神態，微微佝僂着腰，在前面引路。秦羽驚魂未定地看了陸志一眼，見他微微頷首，才深吸一口氣，快步跟上。
三人穿過更加污穢狹窄的岔道，七拐八繞，來到一處相對獨立、由幾間半塌石屋圍成的小院。院子雖破敗，但地面明顯被打掃過，沒有堆積如山的垃圾，空氣中那股刺鼻的惡臭也淡了許多。院中還有一口水井。
“高人見諒，地方簡陋，但還算清淨，等閒沒人敢來打擾。”孫老鬼推開一扇相對完整的木門，裏面是一間空置的石屋，雖然只有一張破木板床和一張瘸腿桌子，但勝在幹燥，牆壁也還算厚實。
陸志邁步而入，目光掃過空蕩的屋子，最後落在孫老鬼身上：“天風城，規矩。”
言簡意賅，直指核心。
孫老鬼心中一凜，知道這是要情報了，連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回道：“回高人，天風城，乃是‘青嵐界’東北域有數的雄城，由城主府和三大修真世家共治。城主府代表的是‘玄天宗’的意志，勢力最大，掌控着護城大陣和城衛軍。三大世家分別是經營礦產靈材的趙家、壟斷丹藥符籙生意的陳家，還有以御獸和情報見長的林家。”
他頓了頓，偷眼看了看陸志的臉色，見對方依舊冰冷，才繼續道：“入城規矩森嚴，需有戶籍玉牒或繳納靈石辦理臨時路引。城內嚴禁私鬥，但有恩怨，可去城西的‘生死擂’解決，只要交夠靈石，城主府不管死活。城衛軍巡邏嚴密，尤其對身份不明、氣息可疑之人盤查極嚴。像我們這種…沒有身份玉牒的，只能在城牆根下的‘外城’活動，輕易不能靠近內城區域，否則被城衛軍抓住，輕則罰沒靈石，重則廢去修爲，丟進黑獄！”
提到“黑獄”，孫老鬼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恐懼。
“護城大陣？”陸志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是！那大陣名爲‘九轉玄風陣’！”孫老鬼提到這個，臉上露出敬畏之色，“據說是玄天宗的高人所布，日夜運轉不息！不僅能抵擋金丹期修士的全力攻擊，更能監測城內靈力波動！若有修士在城內擅自動用超過煉氣後期的靈力，或者施展某些禁忌術法，立刻會被大陣感知，引來城衛軍中的執法隊！那些人…最低都是築基期！手段狠辣無情！”
監測靈力波動？陸志心頭微動。難怪玉佩會對那護罩產生排斥和警惕感。他那源自星源種的力量，帶着宇宙星辰的獨特屬性，恐怕正是這“九轉玄風陣”重點監測的對象之一！
“身份玉牒，如何弄到？”陸志問出了關鍵。沒有合法身份，在這秩序森嚴的天風城，寸步難行，更別說深入探查玉佩和陸家的線索。
孫老鬼臉上露出一絲難色，壓低聲音道：“這個…極難。正規的戶籍玉牒，需得城主府戶房登記造冊，核查三代清白，還要有本地大戶作保，花費巨大，非我等流民能及。至於僞造…”他苦笑搖頭，“城主府有專門的‘鑑真玉符’，能查驗玉牒內的神魂烙印，僞造的幾乎一查一個準。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買‘死牒’！”
“死牒？”
“就是…某些意外身亡，或者失蹤修士留下的空白玉牒。”孫老鬼的聲音更低，帶着一絲鬼祟，“有些專門做這‘陰溝’買賣的掮客，手裏可能有貨。但這種玉牒風險極大，一來來源不明，容易惹禍上身；二來，玉牒內的神魂烙印雖因原主死亡而消散，但城主府的‘魂燈閣’裏可能還留有記錄，一旦被更高階的‘溯源鏡’照射，還是有暴露的風險。而且…價格極高，動輒數百下品靈石！”
數百下品靈石！秦羽聽得倒吸一口涼氣。這簡直是天文數字！厲昆儲物袋裏搜刮的靈石，加起來也不過幾十塊下品靈石和一些零碎！
陸志面無表情。靈石是問題，但並非無法解決。風險才是關鍵。
“哪裏能找到掮客？”
“外城最大的銷贓窩點，在‘鬼市’。”孫老鬼立刻道，“鬼市只在午夜開啓，入口在城西‘亂葬崗’附近的一處廢棄義莊裏。魚龍混雜，真假難辨，但消息最靈通。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鬼市背後據說有內城大人物的影子，裏面規矩更大，而且…沒有引路人，生面孔很難找到真正的門路。”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的秦羽突然開口，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孫…孫老，您剛才說林家擅長御獸和情報？他們…他們是不是有一種獨門的‘追魂引’，能追蹤血脈氣息？”
孫老鬼愣了一下，點點頭：“沒錯，林家的‘追魂引’和他們的‘御風隼’一樣出名。不過那東西極其珍貴，只有林家核心子弟或者完成重大任務的外姓客卿才有機會獲得。高人您問這個…”
秦羽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看向陸志，低聲道：“燼兄，我母親的‘蝕骨陰寒’，據我父親留下的殘缺筆記推測，可能…可能與林家有關！這‘追魂引’，或許能追查到當年給我母親下咒之人的線索！”
林家？蝕骨陰寒？追魂引？
陸志冰冷的眼眸中，一絲異芒閃過。秦羽的仇，似乎也指向了這天風城的高門？
線索開始交織。
就在這時——
嗡！
陸志胸口緊貼的玉佩，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核心那米粒星辰虛影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熱和躁動！一股強烈的、帶着指引和渴望的意念波動，如同無形的浪潮，狠狠沖擊着陸志的意識！與此同時，靈魂深處那幅浩瀚的星圖也劇烈波動起來，其中一條原本黯淡的星軌驟然亮起，發出急促的閃爍，指向天風城內城某個特定的方向！
那方向…赫然是城中心，城主府所在區域的邊緣！
陸志猛地抬頭，冰冷的視線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石屋牆壁和低矮的棚戶區，投向城市中心那片被淡青色護罩籠罩、樓閣林立的區域！
幾乎在玉佩異動的同一時間——
轟隆隆！！！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源自大地深處的奇異嗡鳴，陡然從城市中心方向傳來！這聲音並非巨響，卻帶着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掃過整個天風城！連帶着籠罩全城的“九轉玄風陣”那淡青色的護罩光幕，都極其輕微地、如同水波般蕩漾了一下！
一股難以形容的、極其隱晦卻又異常精純的星辰波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以城主府區域爲中心，極其短暫地擴散開來，隨即又如同被無形的大手強行抹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波動極其短暫，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若非陸志有玉佩和星源種的敏銳感應，根本無法捕捉！但對於他來說，這感覺卻無比清晰！
星辰之力！而且是遠比地脈星髓更加精純、更加本源的力量！雖然被某種強大的禁制瞬間壓制、掩蓋，但那驚鴻一瞥的氣息，卻如同烙印般刻在了陸志的靈魂深處！
星源種傳遞出前所未有的貪婪和渴望！靈魂星圖中的那條星軌閃爍得更加急促！
天風城…城主府區域…隱藏着與玉佩同源、甚至更加強大的星辰之物！
“剛才…那是什麼聲音？”秦羽驚疑不定地看向窗外，他只感覺到地面似乎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空氣有些壓抑。
孫老鬼也是一臉茫然，顯然並未感知到那星辰波動，只是疑惑道：“許是…許是護城大陣的靈力流轉？偶爾會有點動靜…”
陸志緩緩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孫老鬼身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如同寒潭中投入了燃燒的星辰，冰冷之下，是壓抑到極致的、名爲“掠奪”的火焰。
“鬼市，今晚。”他吐出四個字，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孫老鬼心頭一顫，看着陸志那雙仿佛能吞噬光線的眼睛，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聲音帶着十二分的恭敬：“是！是！小老兒這就去準備！午夜之前，定給高人尋個可靠的引路人！”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幕，緩緩籠罩了喧囂與污濁並存的天風外城。泥鰍巷深處的小院石屋內，油燈如豆。陸志盤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左腕上那枚黑沉的金屬護腕，感受着內側殘缺星辰徽記的冰冷紋路。靈魂深處，那條指向城主府邊緣的星軌，如同燃燒的導火索，在黑暗中無聲閃爍。
城主府…星辰異動…還有那需要“追魂引”才能追查的林家線索……
天風城的夜，才剛剛開始。而“燼”的狩獵，也即將拉開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