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銳將劉捕頭留下的布包揣進懷裏,指尖能摸到裏面硬物的輪廓——想來是智空方丈托付的東西。他望着劉捕頭消失的方向,心裏那點對官府的芥蒂淡了些,卻更覺前路撲朔迷離。
“清風茶館……”狗剩嚼着野果,含糊道,“聽着像個說書的地方。京城裏的掌櫃,能有多大能耐?”
“能讓智空方丈特意托付,不會是普通人。”陳銳拍了拍他的肩,“先記着。咱們該動身了,往西北走,繞開淮河。”
兩人帶着傀儡隊伍鑽進密林。十只狼傀儡在前探路,五只豬傀儡斷後,剩下的兔子、飛鳥傀儡散布在四周,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潛在的危險過濾在外。這一路走得比來時穩當,卻也更顯壓抑——離應天府越遠,周遭的景象就越蕭索,偶爾路過廢棄的村落,斷壁殘垣間長滿野草,風一吹,像無數冤魂在嗚咽。
“大哥,你看那是什麼?”狗剩突然指向遠處河面。
陳銳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淮河支流上漂着幾艘烏篷船,船頭插着面黑旗,旗上繡着個歪歪扭扭的“王”字。
“是流寇。”陳銳低聲道,“聽說淮河一帶的流寇都姓王,人稱‘王閻羅’,專搶過路商隊,連官府的糧船都敢劫。”
說話間,烏篷船竟朝着他們這邊駛來。狼傀儡發出低低的嘶吼,擺出防御姿態。
陳銳按住狗剩的肩:“別動。他們還沒發現我們,繞開。”
剛要轉身,爲首的烏篷船突然停下,一個粗嘎的嗓門響起:“岸上的,是活人吧?出來!”
躲是躲不過了。陳銳示意傀儡們收斂氣息,自己則牽着狗剩走出樹林,盡量顯得無害:“我們是逃難的,想找條路繞開淮河。”
船上的人上下打量着他們,又看了看空蕩蕩的四周——傀儡們早已隱匿在樹後,氣息與草木相融。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咧嘴笑了:“逃難?看着倒像個念書的。正好,我們缺個記賬的,上來!”
狗剩往陳銳身後縮了縮,陳銳卻不動聲色:“我們笨手笨腳的,怕是幫不上忙。”
“少廢話!”漢子抄起船槳指向岸邊,“要麼上來,要麼喂魚!”
陳銳眼神微沉。他能讓傀儡掀翻這幾條船,但動靜太大,萬一引來官府或更多流寇,得不償失。他拉了拉狗剩:“上去看看。”
跳上烏篷船的瞬間,一股腥臭味撲面而來。船艙裏堆着些搶來的綢緞糧食,幾個婦女縮在角落發抖,見他們進來,嚇得低低啜泣。
“喲,還帶個小的。”漢子用船槳戳了戳狗剩的腦袋,“這小鬼看着機靈,正好給我家崽子當伴讀。”
陳銳心裏冷笑,面上卻裝出順從的樣子:“好漢饒命,我們一定好好幹活。”
船行至河心,兩岸的樹林漸漸遠了。陳銳靠在船舷,看似在看風景,實則借着水面倒影清點船上的人——連同掌舵的在內,一共八個流寇,個個帶刀,腰間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碎銀子。
“小子,會寫字?”一個瘦高個流寇拋來筆墨紙硯,“把今天搶的東西記下來。”
陳銳接過筆,筆尖懸在紙上,餘光瞥見角落裏一個婦女悄悄對他搖頭,眼裏滿是警示。他筆尖落下,字跡工整:“綢緞十匹,米五石,銀飾三斤……”
瘦高個看得點頭:“字不錯,比老秀才寫得強。以後就跟着老子混。”
入夜後,流寇們喝得酩酊大醉,橫七豎八地躺在甲板上。陳銳戳了戳狗剩,兩人借着夜色摸到船艙角落。
“那幾個婦女怎麼辦?”狗剩壓低聲音問。
“一起帶出去。”陳銳指尖在船板上敲了敲,樹後的狼傀儡立刻會意,悄無聲息地遊到船邊。
他先讓兩只狼傀儡解決了守在艙門的流寇,再示意婦女們跟上。剛要下船,那個滿臉橫肉的漢子突然翻了個身,醉眼朦朧地看向這邊:“誰在動?”
陳銳眼疾手快,抄起旁邊的酒壇砸了過去。漢子悶哼一聲倒地,卻驚醒了其他人。
“有情況!”瘦高個拔刀就砍,卻被突然竄出的豬傀儡撞飛,重重摔進河裏。
混亂中,陳銳指揮傀儡們清理殘敵,自己則護着婦女們跳上岸。水面上很快浮起幾具屍體,剩下的流寇乘着小船四散逃竄,卻被潛伏在水裏的狼傀儡一一拖入河底。
“多謝小哥救命之恩!”一個年長的婦女對着陳銳磕頭,其他人也跟着跪下。
“快起來。”陳銳扶起她,“此地不宜久留,你們往南走,那邊有個小鎮,或許能找到活路。”他從懷裏摸出幾錠銀子——是從流寇身上搜的,塞進婦女手裏,“拿着,路上用。”
婦女們千恩萬謝地走了。狗剩看着她們的背影,撓了撓頭:“大哥,咱們這算不算行俠仗義?”
“算是吧。”陳銳望着漆黑的河面,“只是不知道,咱們自己的活路在哪兒。”
突然,遠處傳來馬蹄聲,還夾雜着盔甲碰撞的脆響。陳銳臉色一變:“官兵來了!快躲起來!”
兩人帶着傀儡鑽進河邊的蘆葦蕩,剛藏好,一隊官兵就騎馬趕到,爲首的校尉看着河上的屍體,厲聲喝道:“搜!肯定是流寇內訌,抓活的!”
火把的光在蘆葦蕩裏晃動,陳銳屏住呼吸,讓所有傀儡沉入水底——官兵不比流寇,他們有專門探測傀儡的法器,一旦被發現,麻煩更大。
一個小兵的火把幾乎要碰到陳銳的頭發,他卻不敢動。狗剩緊緊攥着他的衣角,手心全是汗。
“頭兒,沒人。”小兵喊道,“怕是跑遠了。”
校尉啐了一口:“廢物!給我往上遊追!”
馬蹄聲漸漸遠去,兩人這才鬆了口氣。蘆葦蕩裏悶得很,陳銳的後背已經被汗溼透。
“官兵怎麼來得這麼快?”狗剩喘着氣問。
“要麼是有人報信,要麼……”陳銳頓了頓,“是沖着我們來的。”
他想起劉捕頭,想起智空方丈,突然覺得這淮河一帶的水,比應天府的渾水還要深。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或許都是有人在背後推動。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兩人從蘆葦蕩裏出來,渾身沾滿泥漿。陳銳讓傀儡們去探查前路,自己則蹲在河邊洗臉,水面倒映出他疲憊卻銳利的眼睛。
“往徐州走。”他抹了把臉,語氣堅定,“不管是誰在盯着我們,總得往前走。”
狗剩用力點頭,跟着他踏上北岸的土地。風從淮河面上吹來,帶着水汽和淡淡的血腥味,遠處的村莊升起炊煙,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詭異。陳銳知道,這一路的艱險,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