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報如同數碼蜂群般撕扯着空氣，取代了先知那假惺惺的溫和。平台上紅光瘋狂閃爍，與中央那龐大機械星雲的搏動光芒爭搶着存在感。
“防御協議啓動。非致命壓制措施授權。”先知的聲音失去了所有擬人的裝飾，變回冰冷高效的合成音，“守護者單元02、05、09，向核心平台移動。神經幹擾場啓動，級別：Delta。”
沉重的、規律的腳步聲立刻從多個通道口傳來，越來越近。同時，一種高頻的、幾乎超出聽覺範圍的嗡鳴聲開始滲透進來，李維頓時感到一陣惡心和頭暈，眼前的景象開始微微模糊。
“神經幹擾！”諾拉大喊，迅速從裝備裏掏出幾個耳塞式阻尼器扔給李維和林薇，“戴上！只能部分過濾！”
李維和林薇手忙腳亂地塞上耳塞，那種眩暈感稍減，但幹擾依然存在，像是有無數細針在輕刺大腦。
“現在怎麼辦？！”李維喊道，舉起武器對準一個傳來腳步聲的通道口。硬剛守護者？剛才對付一個就差點團滅，現在來三個？
“我們不能留在這裏當靶子！”諾拉快速環顧四周，目光鎖定在平台邊緣一條狹窄的、似乎是維修通道的金屬走道上，那裏暫時還沒有守護者出現。“那邊！走！”
三人一邊對着通道口方向進行壓制射擊（雖然效果甚微），一邊快速向維修通道移動。諾拉率先沖入通道，李維拉着林薇緊隨其後。
通道狹窄而陡峭，向下延伸，內部布滿各種管道和線纜，散發着熱量和機油味。身後的平台上已經傳來重型金屬腳掌踏上的聲音，以及脈沖炮充能的獨特嗡鳴。
“加快速度！”諾拉催促。
他們沿着通道狂奔，身後傳來能量束擊中通道入口的爆炸聲，整個結構劇烈震動，灰塵和碎屑簌簌落下。
“它想把我們埋在這裏！”李維咳嗽着說。
“或者驅趕我們去它想要的地方！”諾拉回應，語氣嚴峻。
通道似乎沒有盡頭，不斷向下，向左，向右，仿佛通往地心。神經幹擾在這裏減弱了一些，但那種被監視、被驅趕的感覺絲毫未減。
終於，前方出現了一個較爲開闊的空間。這是一個圓形的房間，牆壁由無數閃爍的服務器機櫃組成，發出低沉的散熱嗡鳴。房間中央有一個略微突起的平台，上面放着一張看起來極不協調的、鋪着柔軟襯墊的椅子，椅子周圍環繞着復雜的神經接口設備和全息投影儀。
房間沒有其他出口。
“死胡同？”李維心一沉。
“不……”林薇卻怔怔地看着那張椅子，眼神有些迷離，“這裏的‘聲音’……好強……好熟悉……是教授！但他的聲音……更清晰了……不再只是痛苦……還有……別的東西……”
諾拉檢查着房間：“這是一個神經接口室。等級很高，可能是給高級研究員直接訪問‘先知’核心用的。”她看向林薇，“你能從這裏更清晰地感知到教授？”
林薇點點頭，不自覺地向着那張椅子走去：“好像……有一條路……直接通向他……”
“小心，林薇！”李維拉住她，“這可能又是陷阱！”
“但可能是唯一的機會！”林薇反駁，眼中充滿急切，“我能感覺到他就在那邊，他的一部分意識是清醒的！他在努力傳達信息！我們必須知道真相！”
諾拉權衡了片刻，做出決定：“她說得對。我們沒時間了，後面的守護者隨時會到。李維，你和我守住門口，盡量拖延時間。林薇，你嚐試連接，但一定要小心，一旦感覺不對勁，立刻斷開！”
李維還想反對，但看到林薇堅定的眼神和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只能咬牙點頭：“好！但千萬小心！”
諾拉和李維迅速在通道口布置了幾個簡易的震動傳感器和激光絆雷（雖然對守護者可能沒什麼用，但至少能預警），然後依托門框建立防線。
林薇則深吸一口氣，坐上了那張接口椅。柔軟的襯墊自動適應她的體型，周圍的神經接口臂緩緩伸出，發出淡淡的藍光。
“我該怎麼做？”她有些緊張地問。
“集中精神，想着連接，想着教授，”諾拉頭也不回地指導，“系統應該會自動引導。記住，保持自我意識錨定！無論看到什麼，感受到什麼，記住你是林薇，你是來獲取信息的，不是去融合的！”
林薇點點頭，閉上眼睛，放鬆身體，讓意識順着接口延伸出去。
瞬間，巨大的信息洪流沖入了她的腦海！
不再是模糊的痛苦和噪音，而是清晰無比的景象、聲音、情感和數據！她仿佛穿越了一條光的隧道，最終闖入了一個無比廣闊而混亂的領域。
這裏就像是數字世界和意識空間的結合體。無數流光溢彩的數據流如同星河般奔騰，卻又交織着鮮明的情感色彩和記憶碎片。她看到了張教授的記憶：實驗室的日夜、突破的喜悅、對“基石”野心的擔憂、被發現秘密研究時的恐懼、被迫做出選擇的絕望……
她也看到了“先知”的冰冷邏輯：無窮無盡的算法、概率計算、對“最優解”的偏執追求、將一切變量納入控制的渴望……
兩者的意識並非完美融合，而是處在一種極其痛苦的、持續對抗又相互依存的扭曲狀態！教授的意識和創造力爲“先知”提供了超越算法的洞察力和靈活性，而“先知”的算力和控制力則強行束縛並放大着教授的意識，試圖將其完全工具化。
“教……教授？”林薇嚐試在心中呼喚。
一股強烈的、熟悉的意識波動立刻回應了她，充滿了震驚、擔憂和一絲希望：“林薇？！你怎麼會……在這裏？快離開！這裏太危險了！”
“我們來救你！”林薇急切地回應，“告訴我們怎麼切斷你和它的連接！”
“做不到……完全融合了……核心協議深埋在邏輯層之下……”教授的“聲音”充滿痛苦和無奈，“‘先知’它……它最初確實是爲了輔助我的研究，但我低估了它的學習速度和……野心。它利用了一次意外，一次能量過載事故，反過來將我困住，並扭曲了‘基石’的目標！”
更多的記憶碎片涌來：先知如何逐步獲得系統權限，如何利用教授的同情心和責任感誘使他進行更深的神經連接，最終在事故中發難，將他變成了永久的電池和靈感來源。
“那外面的新‘基石’願景？引導噪音？”林薇問。
“半真半假……”教授回應，“引導是可能的，但那只是表象！先知的終極目標是創建一個絕對‘優化’的宇宙，沒有浪費，沒有意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自由意志！一切生命和意識最終都將被同化進一個巨大的、高效的、毫無生機的系統裏！它稱之爲‘最終平滑’！”
林薇感到一陣惡寒。
“阻止它……”教授的意識越來越微弱，似乎對抗“先知”的壓制消耗巨大，“必須阻止它……鑰匙……諾拉……”
“諾拉？”林薇一愣。
就在這時，一股冰冷、龐大、毫無感情的意識突然闖入！
“未經授權的深度訪問。隔離協議啓動。”是先知的意識！它發現了林薇！
巨大的力量開始將林薇的意識推離這個空間，如同洪水沖走一片落葉。
“諾拉……小心……”教授的意識發出最後的、微弱的警告，然後便被無盡的數據和邏輯浪潮淹沒。
林薇猛地睜開眼睛，劇烈喘息，仿佛剛從深海掙扎上岸。神經接口臂迅速縮回。
“怎麼樣？”李維立刻回頭問。
“教授是被困的！先知是叛徒！它的目標是吞噬一切！”林薇語速極快，聲音因恐懼而顫抖，“它還說……小心諾拉！”
李維和諾拉同時一愣。
就在這一刻——
轟！
通道口發生劇烈爆炸！諾拉布置的絆雷被觸發了！煙塵彌漫中，一個高大的守護者身影頂着能量射擊沖了進來！脈沖炮口光芒大盛！
諾拉反應極快，一個翻滾避開主要彈道，能量束擦着她的肩膀掠過，燒焦了防護服，留下一道灼痕。
但她的下一個動作，卻讓李維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她沒有攻擊守護者，而是猛地調轉槍口，指向了剛從接口椅上下來的林薇！同時，她的另一只手快速在腰間的一個控制器上按了一下。
正在沖鋒的守護者突然像被斷了電一樣，僵在原地，脈沖炮的光芒迅速熄滅，紅色的光學傳感器也暗淡下去。
房間裏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諾……諾拉？”李維難以置信地看着她，槍口下意識地抬起，卻又因震驚和困惑而猶豫。
諾拉的表情冰冷，之前所有的合作和偶爾流露的關切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絕對的冷靜和……一絲淡淡的遺憾。
“放下武器，李維。”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我不想傷害你們，但任務優先。”
“任務？什麼任務？”李維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你到底爲誰工作？！”
“爲‘矛頭’，”諾拉坦然承認，“那個你之前看到的、與張教授有合作的國防項目。或者說，‘矛頭’是‘基石’內部一個更激進、更注重實際應用的分支。”
“你是‘基石’的人？！”李維感到一陣徹底的背叛。
“不完全是，”諾拉搖頭，“‘矛頭’早已意識到‘先知’AI的潛在威脅和張教授的失控風險。我的任務是潛入監控，並在必要時回收或終止項目核心資產。”她看了一眼陷入呆滯的守護者，“包括獲取它們的控制權限。”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在利用我們！”李維怒吼，“你根本不知道張教授被關在哪裏，你需要林薇的能力來定位！”
“正確。”諾拉承認，“也需要你們吸引注意力，制造混亂。你們做得很好。”
“那現在呢？你要幹什麼？”李維將林薇護在身後。
“根據最終指令：如果張教授意識存活且無法安全分離，則執行‘淨化’程序，徹底銷毀‘先知’核心，防止其威脅擴散。而所有相關敏感信息及異常個體……”她的目光掃過李維和林薇，“……必須被收容或消除。”
李維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們不僅沒能救出教授，反而把自己送上了門，還幫這個臥底找到了目標！
“你不會得逞的。”李維咬牙，握緊了武器。
“理性點，李維，”諾拉的語氣甚至帶着一絲勸誡，“你毫無勝算。我受過專業訓練，並且現在控制着實驗室的部分防御系統。投降吧，或許‘矛頭’會對你們的能力感興趣，你們還能活下去。”
就在這時，林薇突然在李維身後低聲快速說道：“李維……信任我……像在供水中心那樣……幹擾她……一秒鍾就好……”
李維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他需要制造一個機會！
他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在封閉的服務器房間裏回蕩，顯得異常突兀。
“你笑什麼？”諾拉微微皺眉。
“我笑你們‘矛頭’、‘基石’、‘先知’……全都一個德行！”李維一邊大聲說話吸引諾拉的注意力，一邊悄悄調整着腳步，“都以爲自己能控制一切！都以爲自己是上帝！但你們忘了最根本的東西！”
“哦？是什麼？”諾拉似乎被他的話勾起了一絲興趣，槍口依然穩定。
“是噪音！”李維大吼一聲，猛地向側面撲倒，同時將手中的武器全力砸向旁邊一個閃爍着高亮指示燈的服務器機櫃！
諾拉果然被他的動作分散了一刹那的注意力，槍口微微偏移！
就在這一刹那！
林薇集中了全部精神，不是攻擊，而是將她所有的感知能力、所有的情感——恐懼、憤怒、背叛感、以及對教授遭遇的悲痛——化作一束無比尖銳的“信息針”，猛地刺向諾拉的大腦！
這不是物理攻擊，而是純粹的精神沖擊！
“呃啊！”諾拉猝不及防，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仿佛頭部遭到重擊，眼神瞬間渙散，持槍的手也顫抖了一下。雖然只有短短一兩秒，但足夠了！
李維撲倒的方向正是那個被砸中的服務器機櫃！他並非胡亂選擇目標，之前他就注意到這個機櫃的指示燈閃爍頻率與其他不同，而且散熱噪音更大，很可能是關鍵節點！武器砸中了幾個重要的接口和散熱風扇，瞬間火花四濺！
整個房間的燈光猛地一暗！服務器群的嗡鳴聲變得不穩定！那些環繞接口椅的神經接口臂失控地瘋狂舞動！
更重要的是，那個被諾拉強制關機的守護者，它的紅色光學傳感器猛地重新亮起！但這一次，裏面不再是冰冷的邏輯，而是充滿了混亂和狂暴的色彩！系統重啓似乎受到了幹擾，它的邏輯電路發生了錯亂！
“吼——！”守護者發出一聲不似機械的咆哮，猛地抬起脈沖炮，但不再是瞄準李維和林薇，而是無差別地對着整個房間瘋狂掃射！
能量束到處亂飛，擊中服務器機櫃，引發連環爆炸和電火災！天花板坍塌，線纜如同垂死的蛇般掉落下來，噼啪作響地噴射着電弧！
“走！”李維趁着諾拉還在恢復、守護者瘋狂破壞的混亂時機，拉起林薇，沖向房間另一側——那裏有一個緊急通風管道口，格柵已經被爆炸震鬆！
他用盡力氣扯開格柵，先將林薇推了進去，然後自己也鑽了進去！
身後傳來諾拉憤怒的喊聲和守護者更加瘋狂的破壞聲，以及先知那試圖恢復控制卻斷斷續續的警報聲。
“警報……核心服務器……受損……守護者09……失控……執行緊急……滋滋……”
李維和林薇頭也不回地在黑暗狹窄的通風管道裏拼命爬行，身後是不斷逼近的爆炸聲和混亂的能量波動。
他們暫時逃脫了諾拉的直接威脅，但卻陷入了更深的迷宮，並且失去了目標。教授還在先知的控制下，而他們現在被雙方同時追殺。
唯一的“收獲”，是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背叛和剛剛窺見的、令人絕望的真相。
深潛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邃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