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署下屬…果然充斥着鋼鐵和規則的味道。令人窒息。” —— 來自阿莫的《溯源筆記·初入秩序司》
懸浮車無聲地滑出古董店的後巷，匯入這座城市裏永不停歇的車流。
窗外，霓虹燈開始取代了天光，將這座未來都市渲染得光怪陸離。
但車內的氣氛卻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晦暗極了。
阿莫靠在椅背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打着右腿的膝蓋。
丁卯檢測到的那次隱蔽掃描，像一根無形的刺，扎在他的神經末梢。
對方只是偵察？還是進攻前的最後一次定位？
周顧那句“這裏是前線”更是讓古董店裏每一寸自己所熟悉的陰影都變得可疑起來。
他瞥了一眼駕駛座上的周顧。
後者依舊面無表情，專注地操控着車輛，但阿莫能感覺到，一種極其內斂的、獵豹般的警惕性已經在他周身彌漫開來。
“我們去哪兒？”阿莫終於忍不住問道。
總不能一直漫無目的地開下去吧？至少，阿莫覺得這像不是周顧的做事風格。
“秩序司總部。”周顧的回答言簡意賅。
阿莫的心猛地一緊。
那個地方……他只在極少數情況下，由上官元陪着去辦過幾次必要的手續，每一次都感覺像是誤入了某個高效運轉的冰冷機械內部，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上官元死後，他更是一點也不想再踏足那裏。
“爲什麼去那裏？你不是說了總部可能也不安全嗎？”阿莫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
“反過來，最危險的地方有時也最安全。”
周顧重復了他之前的論調，但補充了一句，“而且，我們需要更高權限的數據庫和分析設備來破解懷表能量的源頭，以及調查那個收購舊物者的線索。那裏的防火牆是文明署頂級配置。”
他頓了頓，透過車內後視鏡看了阿莫一眼：“此外，你需要重新進行能力評估和登記。”
“什麼？”阿莫差點跳起來，“我不需要！我說了我已經……”
“這是流程。”周顧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你現在是秩序司的臨時合作人員，必須更新檔案。否則，很多權限無法對你開放，包括一些關鍵信息的查詢。”
合作人員？阿莫心裏冷笑。
分明是強制征調的苦力。
但他知道爭辯無用，只能黑着臉看向窗外，胃裏像是塞了一塊冰。
這一來二去的，自己怎麼好像被周顧給繞進去了 —— 阿莫餘光偷偷瞥了一眼周顧，穿着制服的他一絲不苟，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害他的人。
秩序司總部的建築群很快出現在視野盡頭 ——
數座高聳入雲的黑色塔樓，以一種絕對理性、毫無美感的方式連接在一起，外立面是光滑的、能反射一切光線的特殊合金，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冰冷的要塞，或者一台超級計算機的終端，而非辦公場所。
周顧的懸浮車通過了一道又一道嚴密的掃描和身份驗證，最終降落在主塔的一個專用平台上。
氣壓門嘶嘶打開，一股混合着臭氧、消毒劑、以及某種奇特的冷卻液味道的、冰冷幹燥的空氣瞬間涌入了車廂。
阿莫跟着周顧走下了懸浮車，踩在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金屬地板上，感覺腳步聲被完全吸收，四周安靜得可怕。
在這裏，穿着同樣服裝制式、表情大多嚴肅冷漠的秩序司人員步履匆匆地穿梭其間。
偶爾會有人向阿莫投來探究的一瞥，更多的目光卻是投向周顧的，帶着敬畏，但很快又移開，各自繼續專注於自己手中的數據板或通訊器。
這裏的一切都高效、整潔、秩序井然，卻也死氣沉沉，缺乏溫度。
周顧似乎對這裏的環境習以爲常。
他帶着阿莫穿過數道需要虹膜和能量籤名雙重驗證的厚重閘門，走進了一部高速下降的電梯。
電梯內部是冰冷的金屬壁，沒有任何按鈕，只有一個不斷跳動着復雜編碼的小屏幕。
失重感襲來，持續了十幾秒後，電梯停下，門無聲地滑開。
眼前是一條更加寬闊、但同樣冰冷的走廊。
兩側是一扇又一扇緊閉的金屬門，門上只有編號和不同顏色的指示燈。
空氣更加冷冽了，能量流動的嗡鳴聲也更加清晰。
“這裏是特殊項目分析中心。”周顧簡單地介紹了一句，走向其中一扇標着“7號分析室”的門。
隨着門滑開，阿莫看到，裏面是一個比上次檢查懷表時的那個隔離艙還更加先進、也更加令人不適的空間。
無數精密的儀器閃爍着各色指示燈，巨大的全息屏上流動着瀑布般的數據流。
幾個穿着白色工作服的技術人員正在忙碌，見到周顧進來，只是微微點頭示意，眼神裏帶着明顯的敬畏，隨即又投入到工作中。
房間中央，那個銀懷表被放置在一個更加復雜的能量約束場內，數十個微型探頭正從各個角度對它進行掃描。
“能量場穩定。深度結構分析進行中，已完成73%。”
一個技術人員報告道，語氣快速而專業，“成分分析顯示，銀殼內部摻雜了微量的未知惰性金屬，可能源於隕石或極端環境生成，這是其能屏蔽常規掃描的原因之一。但其核心的能量籤名……無法歸類，數據庫中沒有匹配項。”
周顧走到主控台前，快速瀏覽着數據。“情感印記的頻譜分析呢？”
“強度極高，主要集中在‘悔恨’、‘背叛’、‘孤獨’波段，具有極強的污染性和指向性。”另一個技術人員接話，“但目前無法逆向追蹤其‘賦予者’。像是……被某種技術手段模糊了來源。”
周顧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這時，一個看起來像是主管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他先是對周顧恭敬地點了點頭：“周專員。”然後目光落到阿莫身上，帶着一絲審視和好奇，“這位就是那位溯源師？”
“阿莫。”周顧簡單介紹，“帶他去進行能力評估和登記。優先級A。”
主管愣了一下，似乎對“優先級A”這個指令感到有些意外，但立刻點頭：“明白。阿莫先生，請跟我來。”
阿莫看了周顧一眼，後者已經轉身投入到了懷表的數據研究，仿佛 —— 怎麼說呢，仿佛自己暫時又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價值了。
阿莫只好跟着主管走出分析室，來到旁邊另一個小一些的房間。
這裏擺放着一些他從未見過的、連接着各種線纜和傳感器的奇特設備，看起來像是某種結合了神經科學和能量學的儀器。
“請放鬆，阿莫先生。這只是常規評估，測量您的靈犀波動頻率、共情深度、信息接收帶寬以及穩定性。”
主管語氣還算客氣，但動作透着程式化的效率，“我們需要爲您建立最新的生物特征和能量籤名檔案，以便開通相應權限。”
阿莫深吸一口氣，認命地坐上了那個看起來像牙科手術椅的儀器。
冰涼的傳感器貼片附着在他的太陽穴和手腕上。
評估過程漫長而令人不適。
各種頻率的能量脈沖、情感碎片、信息流被強行注入他的感知又抽離，測試着他的承受極限和解析能力。
他感到頭痛欲裂，神經像是被反復拉扯，上官元死後那種對能力的恐懼和排斥再次翻涌上來。
他甚至能感覺到，隱藏在評估程序之下，還有幾道極其隱蔽的、帶着探究意味的掃描，試圖窺探他能力深處的秘密，或者說……弱點。
這讓他極度不舒服，仿佛被剝光了放在實驗台上。
仿佛自己的精神狀態完全曝光在人前，而經過對方這一番操作之後，自己的精神狀態已經比施工現場還慘烈。
終於，評估結束。
主管看着屏幕上復雜的數據圖譜，眼中閃過一絲驚嘆和難以置信。
“驚人的共情深度和帶寬……但穩定性……波動很大，像是受過重創……”他喃喃自語，隨即意識到失態，立刻恢復了專業表情，“評估完成。檔案已更新。您的權限正在同步開通，主要包括內部數據庫特定區域查詢、部分加密通訊頻道接入以及……”他頓了頓，“……周顧專員執行任務的實時後勤支持級別權限。”
後勤支持級別？阿莫愣了一下，這權限聽起來似乎不低。
主管遞給他一個輕薄如紙、閃爍着微光的腕帶式終端。
“這是您的臨時權限憑證和設備。具體功能請自行探索。”
阿莫接過那個終端，觸手的感覺有些冰涼，就像周顧的氣息，也像秩序司一直以來給他的印象。
他試着操作、查詢了一下終端，一個微小的全息屏幕彈出，上面顯示出了他的基本信息和一個不斷刷新的權限列表。
其中幾條涉及“2086 處”、“靈樞項目（殘卷）”、“上官元事件（加密）”的條目一閃而過，但點進去卻顯示權限不足或文件損壞。
顯然，周顧給他開通的權限是經過精心篩選的，既能輔助調查，又不會讓他觸及真正的核心機密。
他走出評估室，感覺比打了一架還累。
周顧還在分析室裏和那一堆白花花的技術人員討論着什麼。
看到阿莫出來，周顧結束了談話，朝他走了過來。
“怎麼樣？”他問，不知道是問評估結果還是阿莫的狀態。
“被扔進了信息的攪拌機裏，又強行撈了出來。”阿莫沒好氣地回答，晃了晃手腕上的終端，“謝了，這‘禮物’。”
周顧對他的諷刺不以爲意。
“權限開通了就好。丁卯已經將古董店的安防系統同步連接到你的終端，你可以遠程監控。現在，”他走向電梯，“我們去數據庫中心。有些關於能量籤名和舊物收購案的資料，需要你的權限一起查詢。”
電梯再次上升，這次停在了一個更加宏大的樓層。
放眼望去，是無數的書架 —— 並非傳統的木質書架，而是由不斷緩緩流動、更新着數據的發光能量板構成，如同一個巨大的、立體的、活着的知識海洋。
空氣中彌漫着細微的能量嗡鳴和數據流正在流動的沙沙聲。
這裏，就是秩序司的核心數據庫之一。
周顧輕車熟路地帶着阿莫穿梭在巨大的能量書架之間，最終停在一個標注着“異常能量事件 - 歷史案例”的區域前。
“搜索關鍵詞：‘RF-07 類能量殘留’、‘非標準情感印記’、‘舊物收購’、時間範圍：最近六個月。”周顧下令。
阿莫手腕上的終端亮起，與周圍的書架產生連接，海量的數據開始流動、篩選。
無數條信息飛速掠過，大部分都是無關緊要，或是已被解決的普通案件。
突然，一條被標記爲“低關聯度”的加密信息引起了阿莫的注意。
那是一份關於郊區某廢舊基因研究所失竊案的報告，時間在懷表案件發生前一個月。
失竊物品清單裏，有一項物品被簡單描述爲“初代情感能量映射儀原型機（已損壞）”。
報告還提到：失竊現場有極其微弱的、未被識別的能量殘留，當時未被重視。但報告中附帶的能量頻譜片段，讓阿莫感到一絲莫名的熟悉感。
幾乎同時，周顧似乎也捕捉到了另一條信息。
他的手指在虛擬屏上快速滑動，調出了一份被多次加密、幾乎被遺忘的舊檔案 ——《“靈樞”項目早期實驗日志（部分）》。
檔案殘缺不全，但其中一頁的示意圖，繪制着一個類似懷表結構的容器，旁邊標注着：“容器單元測試：目標 —— 穩定承載並放大‘悔恨’波段情感能量……”
阿莫和周顧幾乎同時抬起頭，目光在空中交匯。
郊區失竊的原型機 …… 能放大情感能量的容器 …… 指向性極強的悔恨波段 ……
碎片開始拼湊，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那枚懷表，可能並非古老的詛咒造物，而是 ……
一個被精心設計、利用失竊技術制造的、現代的“情感武器”？
是誰？爲了什麼？
“嗶——嗶——”
刺耳的警報聲突然在整個數據庫中心響起！
紅色的警示燈瘋狂閃爍！
“警告！檢測到未授權高強度數據流沖擊！來源：內部！目標：靈樞項目檔案區！”
冰冷的電子音回蕩在巨大的空間內。
周顧臉色驟變，一把將阿莫拉到自己身後，另一只手瞬間按在了腰間的武器上，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掃視着周圍每一個能量書架的陰影。
阿莫呆滯了大概 1s ，剛才的警報聲說 —— 攻擊，竟然來自秩序司內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