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
裴家老宅庭院裏的石榴樹結了果。
紅彤彤地掛在枝頭,像一盞盞小燈籠。
黎芙芙穿着媽媽姚棠新做的藕荷色毛衣,蹲在廊下給剛從花市抱回來的薄荷澆水。
鼻尖縈繞着清冽的草香。
混着廚房飄來的燉肉香氣。
竟有了幾分煙火氣的暖意。
“小矮子!”
裴炫燃的聲音像顆小石子,打破了午後的寧靜。
他從二樓梯口探出頭,校服外套反穿在身上,耳釘在陽光下晃出一道黑曜石的光。
“快來幫我藏遊戲機!我爸今晚要回來!”
黎芙芙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又藏哪兒?上次藏在衣櫃頂,還是被張媽找着了。”
“這次藏你床底下!”
裴炫燃噔噔噔跑下來,塞給她一個包裝精美的遊戲機,“我爸要是看見這個,非打斷我的腿不可!”
黎芙芙無奈地接過。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幫他藏東西了。
自從裴振國上次因爲月考成績把他打了一頓後。
這少年就跟驚弓之鳥似的。
但凡裴振國要回家,家裏就得上演一出“貓鼠遊戲”。
傍晚時分,裴振國果然回來了。
他穿着一身警服,肩章在燈光下閃着威嚴的光。
只是眉宇間帶着深深的疲憊。
裴奶奶連忙讓張媽端上熱湯。
姚棠則小心翼翼地接過他的帽子,放在玄關的帽架上。
黎芙芙站在樓梯口。
看着裴振國逗弄裴奶奶養的八哥。
突然覺得這個威嚴的男人也有柔和的一面。
大家總說他像喜怒不形於色的閻王。
可黎芙芙只覺得。
他更像一座沉默的山。
撐起了裴家這棵枝繁葉茂卻暗流涌動的大樹。
晚飯時,裴振國果然提起了成績。
他夾了一筷子青菜給黎芙芙,語氣難得溫和:
“芙芙這次考得不錯,繼續努力。”
然後轉向裴炫燃,眼神瞬間銳利起來,“你呢?又是倒數第一?我看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裴炫燃縮了縮脖子,埋頭扒飯:“爸,我……”
“你什麼你!”裴振國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這學期放假,跟着你妹妹一起去補課!再考成這樣,就去你大哥的部隊裏待着!”
裴炫燃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抗拒:“我不!補課多沒意思!”
“還敢頂嘴?”裴振國站起身,從客廳的檀木櫃裏拿出一把戒尺,“手伸出來!”
黎芙芙心裏一緊,下意識想求情。
卻被裴奶奶拉住了。
老人搖搖頭,低聲道:“讓他爸教訓教訓也好,這孩子太皮了。”
裴炫燃見狀,拔腿就跑:“爸!我錯了!我明天就補課!別打我!”
裴振國拿着戒尺在後面追。
父子倆在客廳裏繞着茶幾跑圈,雞飛狗跳。
姚棠看得目瞪口呆,黎芙芙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場景雖然混亂。
卻透着一股鮮活的煙火氣。
是她上輩子在漁巷從未感受過的家庭溫暖。
最終,裴炫燃還是沒能逃過。
被裴振國抓住打了幾下屁股。
他嗷嗷叫着求饒。
裴振國卻板着臉,直到裴奶奶開口求情才作罷。
“行了行了,孩子還小,”裴奶奶把戒尺拿走,“快去洗澡,明天還要上課呢。”
裴炫燃捂着屁股,委屈巴巴地瞪了裴振國一眼。
又朝黎芙芙使了個眼色,溜上了樓。
……
晚上。
黎芙芙端着一盆溫水和藥膏,敲響了裴炫燃的房門。
“進來。”裏面傳來有氣無力的聲音。
裴炫燃趴在床上,穿着睡衣,露出光溜溜的後背。
上面幾道紅痕清晰可見。
黎芙芙走近。
用毛巾蘸了溫水,輕輕給他擦拭傷口。
“嘶——疼!”
裴炫燃猛地一縮,“小矮子,你輕點!”
“誰讓你不聽話,”黎芙芙嘴上說着,動作卻更輕了,“裴叔叔也是爲你好。”
“爲我好就別打我啊,”裴炫燃嘟囔着,把臉埋在枕頭裏,“疼死我了……”
黎芙芙嘆了口氣,擠出藥膏抹在手上。
輕輕給他揉搓:
“寒假跟我一起補課吧,我幫你。”
“不要!”裴炫燃立刻拒絕,“補課太無聊了,還不如跟我哥們去打街機。”
黎芙芙停下動作,看着他倔強的後腦勺,突然靈機一動。
她放下藥膏,跨坐在他的背上,雙手撐在他身側:
“那我就不走了,你什麼時候答應,我什麼時候下來。”
裴炫燃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
“小矮子,就你這重量,跟沒坐一樣。”
說着,他竟然單手撐床,做起了俯臥撐。
黎芙芙猝不及防,差點從他背上掉下去,連忙抓住他的睡衣:
“裴炫燃!你幹什麼!”
裴炫燃一邊做一邊得意洋洋:
“怎麼樣?哥厲害吧?就你這點分量,哥能做一百個!”
黎芙芙又氣又笑,索性從他背上下來,坐在旁邊的地毯上,拿起書本看了起來:
“行,你做,我就在這兒看着,等你做不動了再談補課的事。”
裴炫燃做了幾十個。
果然有些吃力,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他偷偷瞥了眼黎芙芙,見她看得入神,突然耍賴似的往床上一趴:
“不做了不做了,累死小爺了!”
黎芙芙放下書,挑眉看他:“那補課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
裴炫燃沒好氣地說,“跟你補就是了,小矮子,真拿你沒辦法。”
黎芙芙笑了起來,拿起藥膏繼續給他擦藥:
“這就對了,其實你很聰明,只要用心,一定能學好的。”
裴炫燃沒說話,只是把臉埋得更深了,耳朵尖卻悄悄紅了。
黎芙芙的指尖帶着藥膏的清涼。
輕輕劃過他的皮膚。
帶來一陣酥麻的癢意。
他突然覺得,被爸爸打一頓好像也沒那麼疼了。
這時,房門被輕輕敲響了。
“進來。”裴炫燃喊道。
門開了。
裴霄承站在門口,手裏端着兩杯熱牛奶。
他穿着藏藍色的家居服,頭發微溼,顯然剛洗完澡。
燈光落在他冷白的皮膚上,勾勒出下頜線鋒利的弧度。
“奶奶讓我給你們送牛奶。”
他把牛奶放在床頭櫃上,目光淡淡掃過裴炫燃背上的紅痕,又落在黎芙芙身上,“早點休息。”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二哥,”黎芙芙突然開口,“謝謝你。”
裴霄承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便消失在走廊盡頭。
黎芙芙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裏有些復雜。
這個二哥,總是這樣。
像一道冰冷的影子。
偶爾出現,卻又很快消失。
她想起白天裴奶奶帶媽媽去看裴家的服裝廠。
媽媽回來時眼裏的驚訝和不安。
還有裴奶奶那句“以後這些生意,說不定也要芙芙幫襯着點”。
裴家這潭水,遠比她想象的更深。
而裴霄承,就是這潭水裏最鋒利的那把刀。
隱藏在平靜的水面下。
隨時可能出鞘。
“想什麼呢?”
裴炫燃翻了個身,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快給我講故事,不然我睡不着。”
黎芙芙收回思緒,看着他孩子氣的樣子,笑了笑:
“好,講個什麼故事呢?”
“就講……你以前在漁巷的事吧。”
裴炫燃好奇地看着她,“你以前是不是很厲害?”
黎芙芙一愣,隨即點點頭。
開始講述上輩子在漁巷的生活。
當然,她隱去了那些不堪的部分。
只講了些有趣的事情。
比如和小夥伴們在碼頭上抓螃蟹。
跟着爸爸出海看日出。
裴炫燃聽得入了神。
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嘴角還掛着一絲笑意。
黎芙芙幫他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