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臨窗的一角,陽光斜斜地灑在桌上,午後的喧鬧被大片綠植隔開了幾分,顯得難得安靜。
林霧坐在江知野對面,一邊喝着手裏的湯,一邊不緊不慢地說:“我記得這邊有家奶茶窗口,椰奶凍特別好喝,我去買一杯,你等我一下。”
江知野點頭,目送她起身。
她走得很匆忙,包也沒拿,手機就靜靜地放在餐盤邊上,屏幕朝上,鎖屏未設,亮着淡淡的一層光。
他本沒動,只是低頭喝了一口水。
下一秒,一條新消息跳了出來,收件人顯示的是裴亞超
江知野看了一眼林霧的方向,她正站在遠處排隊,背影鬆弛,毫無察覺。
他微微起身,身體前傾,將那條消息收進眼底,動作自然到沒人會注意。
隨即,他若無其事地坐回原位,手指敲了敲桌面。
“林霧。”他喊她的名字,語氣不輕不重。
林霧下意識回頭,看向他:“嗯?”
江知野指了指桌上的手機,神情平靜:“你忘記帶手機了。”
林霧小跑回來,拿起桌上的手機,朝江知野點了點頭,又回頭走向排隊窗口。
江知野看着她的背影漸漸遠去,視線落回那塊剛剛被她喚醒的手機屏幕。
她低着頭,手指劃過屏幕,那一瞬間的神色仿佛有些變化,腳步也悄悄慢了下來。
等她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杯奶茶,神情卻和剛才不同了。
她在江知野面前站定,略微頓了頓,才開口:“今天下午我可能不能陪您逛了,江總,我下午有點事。”
江知野接過她手裏的奶茶,沒有急着喝,只是握在手裏,輕輕晃了晃,笑着點頭:“你去忙吧,我自己走走。正好我也有幾封郵件要回。”
林霧點點頭,端起餐盤,沒再多說,轉身朝回收台走去。
江知野目送她離開,低頭看了眼那杯奶茶,隨手遞給旁邊一個坐在一旁的學生,然後起身,走向食堂外。
傍晚的教學樓有些安靜,教授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古教授一進門抬起頭,看到屋裏的人時明顯一愣。
“我還以爲我眼花了。”他摘下眼鏡,看着站在那裏的江知野,“怎麼,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也會跑到我這老地方來?”
江知野手裏還拿着一件從展架上取下的舊模型,頭也不抬地笑了一聲:“太久沒來學校了,想您了,就來看看。”
“聽你父親說你忙着搞遊戲創業,幾年都沒怎麼露面,居然還有空來找我。”古教授將手裏的書擱下,半玩笑地說。
江知野將手裏的模型放回原處,走過去坐下,“現在也沒那麼忙了,公司上了正軌,總要抽空看看您。您當年可是我半個建築審美的啓蒙。”
古教授看着他,笑意慢慢收起,“你不是來看我的吧?剛才我在學校內,看見你身邊跟着個女生。”
江知野倒也沒否認,神情微微一動,仍舊帶着幾分慣有的從容:“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古叔叔。”
“你爸媽知道這事嗎?他們一直念叨你感情的事。”古教授倒是替他高興,“你單着這麼些年,也該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了。”
江知野只是笑笑,沒說話,像是不願將那層意思說得太明。
兩人又隨意地聊了幾句。
沒坐太久,他看了看表,起身告辭。離開前,他在門口頓了下腳步,回頭對古教授點了點頭,語氣溫和:“等下次來廈門,再來看您。”
古教授望着他離開的背影,眼神中帶着點復雜,說不清是欣慰,還是嘆息。
剛走出校園,江知野就靠在車邊,給助理發了條信息。
【裴亞超的全部資料,包括家庭住址。】
幾乎是立刻,一份加密文件就傳了過來。
他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點開那份文件,目光快速掃過開頭幾頁,停在身份證照片下方的那一行地址。
下一秒,他手指一動,將那個地址輸入導航,車子隨即駛離校園,轉向廈門的老城區。
與此同時,林霧提着一盒剛買的本地老字號糕點,走進了裴亞超父母住的那片老居民小區。
她剛進樓棟,裴母便快步迎了上來,笑容滿面地握住她的手。
“小霧來啦!哎喲外面熱吧?亞超早跟我說你工作忙,還抽空來看我們,快進來快進來!”
林霧笑着將手裏的糕點盒遞過去,“阿姨,叔叔,好久不見。”
“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裴母嘴上嗔着,手裏卻接得很快,一邊拉着她進屋,一邊熱情地倒茶,招呼她坐下,架勢熟得像自家人。
小區門外,一輛黑色轎車停在榕樹下。
陽光透過枝葉,落在車身的反光裏。
江知野靜靜坐在車內,車載屏幕上還停留着那一行地址。他沒有立刻下車,只是將窗搖下半截,讓帶着潮熱味道的風灌進車裏。
幾分鍾後,他推門下車,慢步走進小區,找到了那棟熟悉的樓。樓下有幾張灰撲撲的石凳,他選了最邊上一張坐下,倚着欄杆
他不知道林霧在樓上正和他們說些什麼。
樓上,裴母正拉着林霧的手,說得格外熱絡。
林霧試着把氣氛往輕鬆處引,微笑着道:“我現在的工作已經比較穩定了,公司發展也挺好,策劃的項目也開始有起色了。”
“那當然,你這麼能幹,我們早知道!”裴母點着頭附和一句,話鋒一轉,又落回熟悉的軌道:
“不過啊,小霧,阿姨還是想說,女孩子哪能一直這麼拼?在家裏過得舒服才是真的福氣。亞超現在轉正又能掙錢,到時候你就負責照顧他,管好一個家,比什麼都強。”
林霧笑意淺了些,但語氣依舊溫和:“阿姨,我還不想成爲誰的附屬品。”
她這句話,說得不重,但落在裴母的耳裏,卻像是戳中了某處軟肋。
裴母臉上的笑微微僵住了一下,片刻後又笑着接上:“哎喲,你這孩子說話太認真了,我是說這也是一種分工嘛。你們年紀也不小了,早點把婚事定下來,孩子早點生,我們還能幫你們帶——”
她滔滔不絕,從彩禮講到買房,從婚禮流程講到何時備孕,像一台開了閘的收音機。
林霧沒有再出聲。
她低頭喝了口茶,眼神落在茶幾上的玻璃杯沿,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保持平穩。耳邊那些帶着溫度的念叨話語,卻像無數細碎的針,密密扎在心口。
樓下,江知野還坐在那張石凳上,單手撐着下巴,看着小區裏的孩子們嘰嘰喳喳,你追我趕。
有一個孩子把足球踢到了江知野的腳下,他把球踢了回去,小孩子對他說着謝謝叔叔。
時間過了許久,直到林霧的父親打來電話,催她去醫院換班照顧母親,她才終於找到了一個適當的理由。
她幾乎是逃也似的告辭離開。
她從單元樓門口快步走出,步子有些急,頭埋得很低。
江知野看着她從自己眼前不遠處走過,沒有出聲,也沒有追上去。
他只是看着她臉上的神情,那張平日裏總是克制平靜的臉,此刻滿是疲憊,壓抑,甚至有一絲慍色藏在眉間。
這就夠了。
他等她徹底走遠,才慢慢站起身,望着她離開的方向,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
他走回車邊,坐上駕駛座,連上藍牙,輕點播放。
車裏響起一首歡快的曲子,他系好安全帶,開車回了酒店。
醫院內的夜晚
林霧回到醫院時,病房安靜,只有點滴瓶裏液體滴落的聲音一下一下,清晰得有些單調。
她輕聲將門帶上,走到床邊,接替父親的位置。
“爸,你回去休息吧,我來陪媽。”
父親點了點頭,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病房。
林霧在陪護椅上坐下,卸了包。剛拉開拉鏈,一本並不屬於她的書赫然出現在包裏。
她怔了一下,將書拿出來——封面很新,書頁卻有翻閱的痕跡,像是剛讀完不久。
她第一反應是想發信息問江知野,但當她點開微信時才忽然想起,這個爲她母親換病房、協調特效藥的人,至今爲止,連聯系方式都沒有留給她。
她又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那本書,指腹緩緩摩挲着書角,有些走神。
就在這時,病床上傳來母親微弱的聲音:“小霧啊,你是不是……和亞超最近又吵架了?”
林霧抬頭,視線與母親相對,卻沒開口。她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沒有大問題,沒有背叛,都是一些說不上來的小事。
母親似乎也看出了她眼神裏的沉默,嘆了口氣,語氣溫柔又緩慢:
“小情侶哪有不吵架的?吵架不是問題,哪怕是結婚了,也還是會吵。沒有原則性問題,就別太計較了,要學會包容……你看我和你爸,也是一輩子吵吵鬧鬧地過來的。”
林霧低着頭,沒說話。
“你們也在一起七年了,同居三年……我跟你爸商量了,下次一起回來,就把婚事定下來吧。你奶奶那邊還有套老房子,我們打算賣掉,給你們付首付。”母親輕聲說着,像是做了很大決心。
林霧聽着,只覺得心口一陣發悶。
“媽……”她剛想開口,卻被母親的話打斷。
“當初你大學一畢業,我們怎麼勸你都不聽,非要跟着他去上海。你看看你們那時候,沒錢、沒房、沒人脈,在那樣的城市,想扎下根該有多難……”母親的聲音有些哽咽,但又馬上調整了語氣。
“既然你認定他了,如今我們也認了,現在就只希望你能安安穩穩地定下來,這樣我們才能放心。”
病房的燈光是溫白的,照得人眼睛有些幹澀。林霧靠在椅背上,眼前的母親顯得格外疲憊,卻又用盡全部力氣在替她安排未來。
林霧沒有接話,只是把那本書輕輕放在了膝頭,翻開扉頁,卻什麼也看不進去。
窗外夜色漸深,風吹動病房的窗簾,拂過她的發梢。
她忽然覺得,好像整個人都安靜地漂浮在某種無法回避的現實裏,浮沉無聲。
上海 夜晚
夜風拂過淮海路上的梧桐葉,裴亞超剛從零域大樓出來,背包斜挎在肩上,正往地鐵站的方向走。
忽然身後傳來一句清亮的聲音——
“裴前輩。”
他回頭,看見方思羽踩着低跟鞋站在人行道邊,臉上掛着一如既往的甜笑。
“我聽Andy哥說,你住在法華鎮路附近?咱倆順路。”她揚了揚手裏的車鑰匙,輕輕一按,路邊一輛阿斯頓馬丁應聲亮了兩下大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