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是狼山冬日裏永恒的主宰。
當江遠像一粒渺小的黑芝麻,義無反顧地投入這片無邊無際的白色煉獄時,整個狼山都蘇醒了。
溫暖幹燥的山洞深處,珠珠正蜷縮在狼王白風柔軟的腹毛裏睡得正香。
她的小臉上帶着滿足的紅暈,嘴角還掛着一絲晶瑩的口水,顯然是夢到了什麼好吃的。
突然,她毛茸茸的耳朵輕輕動了一下。
緊接着,她的小鼻子也警惕地皺了皺。
珠珠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裏沒有絲毫剛睡醒的迷蒙,只有野獸般的警覺。
“嗚……”
她喉嚨裏發出一聲低低的、模仿狼崽的詢問聲。
躺在她身邊的白風,巨大的狼首也緩緩抬起,金色的眼眸望向洞外,眼神冰冷而威嚴。
不需要語言。
珠珠已經“聽”到了。
從四面八方,無數細微、雜亂卻又無比清晰的信息,正像一條條看不見的溪流匯入她的腦海。
一只正在雪地裏刨食的雪兔,最先發來了警報。
它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慌。
“有、有個兩腳獸!一個!好高大!他踩到我藏蘿卜的地方了!嗚嗚嗚我的蘿卜……”
緊接着,是藏在枯草下的田鼠。
它的“聲音”是尖銳的顫抖。
“地面在震!一步一步,好重!好重!氣味……是陌生的兩-腳-獸-味-道!”
珠珠的小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又是兩腳獸?
像前天那兩個味道很難聞的壞蛋一樣嗎?
她立刻從白風懷裏爬了起來,光着小腳丫跑到洞口,探出半個小腦袋。
洞外風雪彌漫,能見度極低,肉眼什麼也看不見。
但珠珠的“眼睛”,不止是她自己的眼睛。
“啾——!”
一聲清越的鷹唳劃破風雪。
盤旋在高空中的那只蒼鷹——珠珠叫它“大眼睛”——將它看到的畫面,實時地“傳送”到了珠珠的腦海裏。
那是一個穿着厚厚綠色衣服的兩腳獸。
他走得非常艱難,深一腳淺一腳,有好幾次都差點被狂風吹倒。
他手裏拿着一個奇怪的、像燒火棍一樣的東西,不停地在雪地裏戳着,支撐着自己的身體。
風雪把他的臉吹得通紅,眉毛和胡子上都掛滿了白霜,看起來像個雪人。
他沒有背包,只有一個小小的軍用挎包。
哦,不對,他有背包,就是前天被狼群嚇暈的那個壞蛋掉的那個。
大眼睛告訴珠珠,這個兩腳獸找到了那個背包,從裏面翻出了一些吃的,然後又把包扔掉了。
他走得很慢,但非常堅定,目標明確,就是朝着狼山深處來的。
“吱吱!”
小鬆鼠“吱吱”從洞頂的縫隙裏竄了下來,跳到珠珠的肩膀上,小爪子緊張地抓着她的頭發,急促地叫着。
它離得最近,它“聞”到了。
珠珠側着頭,認真地聽着自己最信任的“情報部長”的匯報。
“吱吱說……這個兩-腳-獸……身上的味道……不臭!”
珠珠愣了一下。
不臭?
不像前天那兩個壞蛋一樣,帶着讓她惡心的、貪婪又邪惡的味道?
“那是什麼味道?”
珠珠在心裏問。
吱吱努力地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吱吱……吱吱說不上來……就是……很苦……像咱們去年冬天找不到果子,啃的那個黃連根一樣苦……”
苦味?
珠珠歪了歪小腦袋,大大的眼睛裏充滿了困惑。
一個兩腳獸,身上怎麼會有苦味呢?
而且,這股苦味裏還夾雜着一種讓吱吱感到很難過、很壓抑的情緒。
“嗷嗚!”
山洞外,一頭年輕的灰色公狼齜着牙,喉嚨裏發出充滿敵意的低吼。
它的小分隊負責外圍警戒,已經發現了入侵者。
它在向狼王請示,是否可以發起攻擊,將這個不知死活的入侵者撕成碎片。
洞穴裏,另外幾頭成年公狼也站了起來,肌肉賁張,綠油油的眼睛裏閃爍着嗜血的光芒。
在狼的法則裏,任何膽敢孤身闖入領地的生物,都是對狼王威嚴的挑釁,必須用鮮血來捍衛。
山洞裏的氣氛瞬間變得肅殺起來。
“不許去。”
一個奶聲奶氣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珠珠。
她轉過身,看着那幾頭躍躍欲試的公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沒有絲毫的膽怯。
那幾頭比她大了幾十倍的凶猛野獸,在接觸到她目光的瞬間,竟不自覺地退縮了一下,喉嚨裏的低吼也弱了下去。
珠珠邁開小短腿,蹬蹬蹬地跑回到白風身邊,重新鑽進它溫暖的懷裏。
她把自己的決定,通過一種奇妙的精神鏈接,傳遞給了白風。
“白風,讓他進來。”
“他不是壞人。”
“我想看看,這個味道很苦的兩腳獸,到底要來幹什麼。”
白風巨大的狼首在珠珠的小臉上親昵地蹭了蹭,表示了贊同。
它相信這個它一手養大的人類幼崽的判斷。
“嗷嗚——”
一聲低沉悠長的狼嚎從白風的喉嚨裏發出,傳遍了整個山谷。
這不是召集的號角,也不是攻擊的命令。
這是在下達指令:全員戒備,監視目標,不許輕舉妄動。
正在風雪中艱難跋涉的江遠,猛地聽到了這聲狼嚎。
他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立刻握緊了腰間的匕首,警惕地環顧四周。
他知道,他已經被狼群盯上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除了風雪聲,周圍再沒有任何動靜。
那些隱藏在暗處的獵手,似乎只是在警告他,並沒有立刻發起攻擊。
江遠喘着粗氣,抹了一把臉上的冰碴子,眼神卻變得更加堅定。
有狼,就說明這裏是狼山的核心地帶。
那麼,他昨天看到的那個身影,就一定在這附近!
他不知道,就在他頭頂上方的某個山洞裏,一雙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正通過無數雙“動物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
這個奇怪的兩腳獸,孤身一人,頂着風雪,闖進了狼王的領地。
他不爲捕獵,也不爲尋寶。
他只是在找東西。
珠珠看到,他每走一段路就會停下來,用那個黑乎乎的、像短木棍一樣的東西(望遠鏡),仔細地觀察四周。
他的眼神,專注,急切,又帶着一絲她看不懂的……絕望。
他到底,在找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