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風聲嗚咽着,像無數冤魂在石縫間遊蕩,襯得洞內死寂更甚。
血契的鏈接像一根燒紅的鐵絲,緊繃地傳遞着程既明強行壓抑的痛苦——蝕骨的冰冷與焚魂的灼熱在他體內拉鋸,每一次鎖魂印核心那點微弱的銀芒閃爍,都像有冰錐在我心口狠狠鑿下。
他每一次試圖掙扎起身的微弱力道,都清晰傳遞着那份想要撕裂束縛、沖出去戰鬥的焦灼,卻被沉重的鎖鏈和無形的壓力死死按在冰冷的石台上。
“你…別動!”我幾乎是撲過去,用盡力氣按住他冰涼顫抖的肩膀,聲音裏是自己都未察覺的嘶啞和恐懼。
鎖骨下的焚魂蠱胎記傳來一陣尖銳的灼痛,緊接着是刺骨的寒意——那是血契在分擔他體內肆虐的陰蝕反噬。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後背。“阿木公和李叔…會救回蘇雨的…” 這話更像是對自己的催眠,空洞得沒有一絲底氣。
程既明急促地喘息着,在獸脂燈昏暗搖曳的光線下,他的臉色白得像蒙了層死灰。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像一團糾纏的線——有未褪盡的守護執念,有被影苗揭露“真相”後的劇痛迷茫,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最終,那復雜的火焰在他眼中熄滅,化爲一聲沉重到幾乎聽不見的嘆息。他頹然躺了回去,閉上眼,緊抿的唇線繃得死緊,將所有力氣都用在對抗體內那場毀滅性的戰爭上,維持着胸口那點岌岌可危的銀芒。
時間在煎熬中被無限拉長。洞外的打鬥聲、嘶吼聲如同被掐斷的琴弦,驟然消失,只餘下令人心悸的死寂。
那寂靜比任何喧囂都更恐怖,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我的心跳聲在耳邊擂鼓般轟鳴。阿木公和李叔呢?他們怎麼樣了?蘇雨…她真的還活着嗎?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幾乎要將人逼瘋的瞬間——
洞口那片微微波動、如同水幕般的封印光暈,毫無征兆地向內凹陷,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外面緩緩推開。
不是阿木公沉重的步伐,也不是李叔帶着旱煙味的身影。
一個狼狽不堪的身影踉蹌着跌了進來,重重摔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沾滿泥土和枯草碎屑的衣服破爛不堪,長發凌亂地遮住了臉——是蘇雨!
“蘇雨!”巨大的驚喜沖垮了恐懼的堤壩,我失聲喊道,掙扎着就要沖過去。
“別過來!”
一個冰冷、滑膩、如同毒蛇在耳道裏爬行的聲音,猛地從蘇雨低垂的頭顱下響起!
那聲音帶着非人的重疊回響,瞬間凍結了我血液裏的最後一絲溫度!
地上那具“身體”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操控,以一種完全違背人體力學的、關節反向扭曲的僵硬姿態,如同提線木偶般,緩緩地從地上“撐”了起來。
她的頭依舊低垂着,長發像黑色的水藻遮住了面容,一股比洞內腐朽氣息更加深沉、更加古老、帶着濃烈怨毒和陰寒的氣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瞬間彌漫了整個洞穴!
空氣溫度驟降,獸脂燈的火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真是令人感動啊,溫鏡。”“蘇雨”緩緩抬起頭,嘴角向耳根咧開一個巨大、空洞、完全不屬於她的詭異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齦。
她的眼睛——不再是熟悉的清澈或恐懼,而是變成了純粹的、深不見底的墨黑!如同兩個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微型黑洞,死死地“盯”着我,裏面翻涌着純粹的惡意。
“可惜,你的朋友們……似乎不太中用呢。”聲音扭曲重疊,像是好幾個聲帶破損的人在同時說話,充滿了嘲弄,“那兩個礙事的老家夥,追着我的‘魘影分身’,跑進深山老林裏兜圈子去了。現在,只剩下我們了。”
程既明猛地睜開眼,那只完好的右眼中銀芒爆閃,掙扎着想要坐起,身體卻被釘穿四肢的木釘和胸口的鎖魂印牢牢禁錮,只能發出痛苦的悶哼。
鎖魂印的光芒劇烈地明滅閃爍,如同風中殘燭,顯示着他內心劇烈的震蕩。
“影苗!”*我咬牙切齒,從齒縫裏擠出這兩個字,手中的骨刀本能地抬起,指向那個占據着我朋友軀殼的惡魔。
刀身上的金紅紋路感應到威脅,微微發亮,散發出灼熱的氣息。
“放了她?”影苗操控的“蘇雨”歪了歪頭,頸骨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動作僵硬詭異,“別急,好戲才剛開始。溫鏡,我是來給你送一份‘大禮’的。一份……能讓你看清這位‘守護者’真正面目的‘大禮’。”
它那雙黑洞般的眼睛,帶着無盡的嘲諷和惡意,轉向了石台上動彈不得、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程既明。
“程家是來幫你的?是來犧牲自己保護你的?”它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如同玻璃刮擦,帶着強烈的煽動性,“天真!愚蠢至極!他們程家,和我們影苗,不過是在演一出雙簧!一個唱紅臉,假惺惺地保護你、替你受苦;一個唱白臉,逼你走向祭壇!目的只有一個——確保你這個蘊藏着‘焚魂蠱’之力的完美容器,按時成熟,乖乖獻祭給吾主,完成祂最終的降臨!”
“你胡說!”我厲聲反駁,聲音卻控制不住地發抖。
昨夜程既明擋在我身前,被黑霧侵蝕的痛苦,血契鏈接中傳遞出的那份不惜一切的守護意志,如同烙印般刻在我心裏,無法抹去!那絕不可能是假的!
“胡說?”影苗操控的蘇雨發出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咯咯怪笑,如同夜梟啼哭,“看看他胸口那個‘鎖魂印’!看看那‘替殤’的烙印!你以爲那代表犧牲?那代表的是程家‘守夜人’最核心的職責——監管!監管溫家血脈的枷鎖永不鬆動!監管每一代容器都像被圈養的牲畜,按時走向屠宰場般的祭壇!”
它猛地抬起蘇雨的手臂,那纖細的手指直直指向程既明心髒位置散發着幽暗烏光的鎖魂印核心,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字字誅心:
“每一次所謂的‘血祭’——就像你父親那一代人的犧牲——”*它的聲音充滿了扭曲的快意和嘲弄,“你以爲那是加固封印?錯!大錯特錯!每一次血祭,都是在用溫家純淨的血脈之力,像鑿子一樣,一點點鑿開那上古的封印!都是在篩選、在‘喂養’那個被封印的存在,等待着最終那個能完美承載祂、並讓祂徹底掌控‘焚魂蠱’之力的容器出現!而你,溫靜,你的血脈,你的‘焚魂蠱’……”
它黑洞般的眼睛貪婪地、死死地盯住我鎖骨下灼痛的胎記,仿佛要用目光將其攫取,“……你就是那個被選中的終極祭品!是吾主降臨後,掌控那焚世之火的鑰匙!”
“至於程家?”它話鋒一轉,語氣充滿了極致的諷刺和輕蔑,“他們所謂的‘守護’,不過是確保這個篩選和喂養的過程順利進行!確保枷鎖不會提前崩壞,確保容器不會逃脫!程家祖墳裏那些被我們精心‘修訂’過的古老記載,寫得清清楚楚——溫家爲容器,程家爲‘守夜’,世代監督,直至祭禮完成!這就是你們兩家的‘祖訓’!是他們程家奉行了千百年的鐵律!他——”它指向程既明,聲音尖利如刀,“他胸口的‘替殤’,就是這扭曲祖訓下最殘酷的烙印!是程家用來‘監管’溫家、必要時‘犧牲’溫家以確保祭品質量的工具!他承受的痛苦?那是監管不力、讓你陷入險境的懲罰!也是他作爲‘工具’注定的宿命!”
“不…不可能…”* 我如墜冰窟,渾身冰冷。影苗的話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認知。
父親日記裏血淚控訴影苗篡改歷史,而眼前這個惡魔卻言之鑿鑿地指控程家是幫凶!
兩股截然相反的“真相”在我腦中激烈碰撞、撕扯,幾乎要將我的理智撕裂!
我下意識地看向程既明,他緊閉着眼,牙關緊咬,下頜線繃得像岩石,鎖魂印的光芒狂亂地閃爍,仿佛他體內有什麼東西正在痛苦地咆哮、掙扎、瀕臨崩潰。
“不信?”影苗似乎很享受這種精神上的凌遲。它操控着蘇雨的手,慢條斯理地從那破爛衣服的裏襯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張邊緣焦黑卷曲、仿佛被烈火舔舐過的殘破紙頁。
那紙張泛黃的色澤、熟悉的粗糙質感、以及那力透紙背的潦草字跡——我一眼就認了出來!是父親日記的一部分!是那晚被幽藍冷焰焚毀的關鍵殘頁!
“看看你父親和那位‘程兄’——也就是這位程家小子的父親——他們當年發現了什麼?”影苗將殘頁高高舉起,借着獸脂燈搖曳的昏黃光線。
紙頁焦黑破損嚴重,但幾個關鍵的詞組,在父親那熟悉的、充滿憤怒的筆跡下,依舊刺目地殘留着:
“…祖訓有僞…非爲獻祭…實爲共鎮…” (字跡深刻凌亂,力透紙背,透着滔天怒火)
“…程兄與我…尋破局之法…然需鏡鏡…”(我的小名“鏡鏡”被用力圈出)
“…焚魂蠱…乃關鍵…鑰匙…”*(“鑰匙”二字被反復描畫,幾乎劃破紙背)
“…影苗篡史…扭曲真相…欲奪‘鑰匙’…” (字跡潦草急促,帶着刻骨的恨意)
“看到了嗎?” 影苗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寒冰,帶着一種洞穿人心的冰冷力量,“這就是鐵證!你父親和程父,他們發現了被我們影苗成功掩蓋了數百年的原始盟約——溫、程兩家,本應共同守護封印,鎮壓墮魂!你們是並肩作戰的盟友!而非什麼‘溫家獻祭,程家監管’的主仆!他們甚至找到了破局的關鍵——利用你體內覺醒的‘焚魂蠱’,去重新穩固封印,甚至…徹底終結這千年的詛咒!”
它黑洞般的眼睛閃爍着惡毒而快意的光芒:
“可惜啊,他們太天真,發現得太晚!程家內部,早已被我們滲透、侵蝕、扭曲!他們世代奉行的‘祖訓’,就是被我們篡改後的版本!成爲了禁錮你們的枷鎖!程家小子!”
它猛地轉向程既明,聲音如同淬毒的鞭子抽打過去,“你以爲你父親爲何最終默許了家族剜去你一只眼睛的酷刑?你以爲你接受的所謂‘守夜人’傳承是什麼?是榮耀?是守護?不!是枷鎖!是烙印!是確保溫家容器永不脫逃的冰冷刑具!你胸口的‘替殤’,就是這扭曲祖訓下最殘忍的產物!是程家用來‘監管’溫家、並在必要時‘犧牲’溫家以平息封印動蕩的工具!你的痛苦?你的犧牲?不過是這扭曲機器運轉中必然的磨損!你和你父親一樣,都是這錯誤祖訓下的可憐蟲和犧牲品!”
程既明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爲傷痛,而是因爲巨大的、足以摧毀信念的沖擊和深入骨髓的憤怒!他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那只完好的右眼猛地睜開,裏面不再是守護的銀芒,而是充滿了血絲、痛苦和一種瀕臨爆發的赤紅!鎖魂印的光芒狂亂地明滅,仿佛他體內被禁錮的力量和意志正在瘋狂沖撞着那冰冷的枷鎖!
“完美的容器?”影苗操控的蘇雨,黑洞般的眼睛再次轉向我,貪婪已經化爲了實質的占有欲,它緩緩抬起手,一股無形的、如同山嶽般沉重的威壓驟然降臨,死死鎖定了我,“不,溫靜,你比完美容器更珍貴!你是能同時承載‘墮魂本源’與掌控‘焚魂蠱’之力的唯一存在!只有你,才能讓吾主在完美降臨後,徹底掌控這足以焚滅祂、也能焚滅這方天地的力量!而不是被其反噬!你,才是影苗千年布局等待的終極目標!是打開最終之門的鑰匙!”
它的話如同末日驚雷,徹底揭示了影苗的終極野心——不僅要復活墮魂,更要控制溫靜這枚能掌控焚魂蠱的“鑰匙”,從而獲得完整無缺、足以顛覆一切的恐怖力量!
“所以,放棄無謂的掙扎吧,小鑰匙。乖乖跟我走。”“蘇雨”黑洞般的眼睛鎖定我,那只抬起的手掌中,開始凝聚起一團幽暗、扭曲、散發着不祥吸力的能量漩渦,洞穴內的光線都仿佛被它吞噬!“你的朋友們,包括這位盡職的‘監管者’工具,或許還能多苟延殘喘一會兒……否則……” 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就在那幽暗的能量即將噴薄而出、將我徹底吞噬的千鈞一發之際!
“她哪裏也不會跟你去!”
一個清脆、冷靜、帶着不容置疑威嚴的女聲,如同穿透陰雲的利箭,突兀地在洞口響起!
一道纖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洞口那片波動的光幕之中。來人竟然是——
蘇雨!
不!不是地上那個被影苗附身的軀殼!
這個蘇雨,衣着雖然沾染了塵土和草屑,卻相對整齊,眼神銳利如鷹隼,清澈而堅定,再無半分往日的怯懦與迷茫!
她手中緊握着一根通體漆黑、仿佛能吸收光線的短杖,杖身流淌着微弱卻異常穩定的幽藍色光華,如同星辰凝聚,在她周身形成一層薄薄的光暈護盾。
她身上散發的氣息,與之前那個膽小好奇的女大學生判若兩人!那是一種經歷過秘傳、肩負着沉重使命的冷靜與力量感!
被影苗附身的“蘇雨”猛地轉身,黑洞般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愕:“你…怎麼可能?!我明明用‘魘影分身’引開了那兩個老鬼,你的軀殼也被我的‘噬魂爪’……”
“抓走了一具空殼,對嗎?”*真正的蘇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帶着洞察一切的了然弧度,手中的黑色短杖穩穩指向附身者,杖頂的幽藍寶石光芒大盛,“雕蟲小技,也敢在‘守密人’面前賣弄?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奶奶的‘觀星軌’預料之中!她早就預見了你們的肮髒軌跡!”
她的話語如同一道驚雷!守密人!奶奶的預言!
蘇雨的目光銳利如刀,越過那個占據着自己軀殼的惡魔,精準地、帶着一種托付重任的凝重,落在我身上:
“鏡鏡,奶奶讓我告訴你——” 她的聲音清晰有力,穿透洞內的陰寒,每一個字都帶着千鈞之力,“公路盡頭的石門裏,藏着關於你母親下落的線索,和破開這千年死局的真正契機!那不是終點,溫鏡!那是你掙脫枷鎖、終結一切詛咒的——開始!”
“現在,拿好你的‘鑰匙’!”她的目光掃過我手中緊握的骨刀和我心口的胎記,短杖幽藍的光芒驟然熾烈,如同指向深淵的燈塔,“我們沒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