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時間仿佛被拉長。張毅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規律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看着海夏推過來的那個微型存儲器,又抬眼迎上她毫不退縮的目光。那目光裏有記者的執着,有對真相的渴求,還有一種……他久違的、近乎天真卻極具感染力的信念感。
【信息觸角】持續反饋着來自海夏的“頻率”——強烈而純粹,沒有雜念,只有鎖定目標後的專注和一種近乎燃燒的使命感。這種頻率,與“暗影”的冰冷算計、林振邦的陰鷙狠辣截然不同。
“道義上的審判?”張毅重復着海夏的話,語氣裏聽不出情緒,“海記者,你覺得在資本的深淵裏,道義值多少錢?”
海夏微微蹙眉,但沒有被他的冷漠擊退:“它本身不值錢,張先生。但它能點燃的東西,可以讓很多東西變得一文不值,比如聲譽,比如信任,比如……某些靠着灰色和黑色地帶建立起來的商業帝國賴以生存的土壤。”
她頓了頓,聲音更沉靜了幾分:“我知道您的手段,也大致能猜到您擁有某些……非常規的信息來源。我們合作,您無需暴露自己,依然可以在暗處操控金融的杠杆。而我,則在明處,用輿論的杠杆,去撬動您難以直接觸及的根基。我們目標一致,方式互補,僅此而已。”
互補。
這個詞打動了張毅。確實,他有系統和“暗影”提供的黑材料,但如何將這些材料的威力最大化,如何精準地投放以引發連鎖反應,海夏和她背後的媒體資源,無疑是專業的。更重要的是,海夏的出現,提供了一個將打擊面從純粹的金融市場,擴展到更廣闊的輿論和實體領域的可能性。
風險依然存在,但這個女人的專業素養和那股孤注一擲的勁兒,讓他覺得可以賭一把。
他終於停止了敲擊,拿起那個微型存儲器,在指尖轉動了一下。
“這裏面,有多少能立刻置林家於死地的東西?”他問得直接。
“不足以立刻致命,但足夠讓他們焦頭爛額,啓動內部調查,並引起更高層面的關注。”海夏回答得同樣坦誠,“是打開缺口的楔子。而要給予致命一擊,我需要您手中……更核心的東西。”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張毅的電腦屏幕。
張毅明白了。海夏提供的是引信,而自己掌握着炸彈。合作的基礎,在於雙方都擁有對方需要且忌憚的東西。
“我可以給你一部分。”張毅做出了決定,“關於林氏種植園非法焚林和勞工問題的影像證據,以及部分供應鏈的脆弱環節信息。足夠你寫一篇轟動國際的報道。”
海夏眼中瞬間迸發出銳利的光芒,那是獵手看到獵物進入射程時的興奮:“成交。我會確保報道的沖擊力和傳播路徑,直擊林家海外融資和核心客戶群的信心。”
“報道發布的時間,必須由我來定。”張毅強調,“我需要它配合……市場節奏。”
海夏立刻領會:“可以。我會準備好一切,等你信號。”
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兩人之間達成。沒有握手,沒有合同,只有基於共同目標和相互需要而形成的、脆弱而堅固的同盟。
“那麼,合作愉快,張先生。”海夏站起身,重新將平板電腦拿在手中,“我會通過安全渠道與你保持聯系。爲了避嫌,我該離開了。”
張毅點了點頭,示意山貓送客。
在海夏轉身走向門口時,張毅忽然開口,語氣平淡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提醒:“海記者,林振邦已經到本市了。他這個人,不太喜歡在媒體上看到關於他家的負面新聞。”
海夏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臉,露出一段白皙而堅定的脖頸線條。
“巧了,”她的聲音帶着一絲冷冽的笑意,“我這個人,最喜歡寫的,就是某些人不喜歡看到的東西。”
說完,她拉開門,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張毅看着她離開的方向,許久,才收回目光。書房裏似乎還殘留着她帶來的那股充滿生機的、帶着墨水和硝煙混合的氣息。他低頭看着手中的存儲器,將其插入電腦。
裏面果然是一些關於“星瀚資本”利益輸送的賬目片段和可疑的資金往來記錄,雖然不夠完整,但指向性明確,真實性很高。海夏的“誠意”很足。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腦海中同時浮現出金融市場的K線圖、林家錯綜復雜的關系網、林振邦陰沉的臉色,以及海夏那雙明亮銳利的眼睛。
局面變得更加復雜了。他不僅要應對林家的反撲、“暗影”的利用,現在又多了一個充滿變數的記者盟友。
但不知爲何,他心中那份被系統任務和巨額財富壓得有些麻木的地方,似乎被海夏那帶着理想主義色彩的行動注入了一絲微弱的波瀾。純粹的復仇和攫取財富之外,似乎有了點別的什麼。
他睜開眼,眼神重新變得冷靜而專注。現在不是分心的時候。他需要盡快將手中的“炸彈”進行剪輯和整理,交給海夏。同時,也要利用【資本之眼】,密切關注林家資金鏈的變化,以及國際棕櫚油市場的風吹草動,尋找那個最佳的“引爆”時機。
他再次沉浸到數據和信息的海洋中。只是這一次,在冰冷的數字和線條之外,他似乎能感覺到,在城市的另一個角落,有一個同樣清醒而專注的身影,正在爲同一場戰爭,準備着輿論的彈藥。
陽光下的共犯,暗夜中的獵手。兩條原本平行的線,因爲一個共同的敵人,開始交匯。而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也因爲這意外的結盟,變得更加難以預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