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郡主在蘭台書庫的鬧劇,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漣漪雖在蕭景珩的幹預下迅速平復,但那暗涌的敵意卻並未消散。沈清漪能清晰地感覺到,投向自己的目光中,探究與忌憚之外,又多了幾分來自三皇子一系勢力的冰冷審視。
她愈發謹慎,往返於尚儀局與蘭台之間,步履從容,神色平靜,仿佛那日的沖突從未發生。只是在整理檔案時,她更加留意與林家、三皇子府有間接關聯的人員往來、財物動向,試圖從龐雜的信息中,拼湊出更清晰的圖景。
秋意漸濃,宮中開始籌備一年一度的秋狩大典。這是皇室與勳貴子弟展示勇武、聯絡情誼的重要場合,亦是各方勢力暗中較勁、合縱連橫的舞台。尚儀局需負責部分儀程文書、隨行人員名錄的核對整理,沈清漪也因此變得格外忙碌。
這日,蘇嬤嬤將她喚至跟前,遞過一份用火漆密封的函件,神色凝重:“秋狩隨行人員的最終名錄與駐地分配已定,由你負責核對謄錄,務必準確無誤,不得外泄。另外……陛下有旨,特許你此次隨行,協助管理隨駕文書檔案。”
沈清漪心中微震。秋狩隨行,這意味着她將踏出宮牆,進入一個更復雜、更不受控的環境。是機遇,亦是巨大的風險。
“奴婢遵命。”她雙手接過函件,沉聲道。
秋狩隊伍浩浩蕩蕩離開皇城,前往京郊百裏外的皇家圍場。旌旗招展,甲胄鮮明,皇室宗親、勳貴重臣及其家眷的車駕綿延數裏。沈清漪坐在分配給低階女官的簡樸馬車中,透過搖晃的車簾,望着外面掠過的曠野秋色,心神卻不敢有半分鬆懈。
抵達圍場後,依山傍水扎起連綿營帳。皇帝御帳居於中央,衆皇子、親王、勳貴的營帳呈拱衛之勢分布。沈清漪與另外兩名掌籍女官同住一頂小帳,距離核心區域較遠,卻緊鄰存放文書檔案的臨時帳房,便於她處理公務。
她安頓下來後,立刻投入工作。核對名錄、整理沿途接收的奏報、分類歸檔,一切井井有條。偶爾外出,她能感受到來自不同方向的打量目光——有好奇,有審視,亦有如容華郡主那般毫不掩飾的冰冷。
蕭景珩的營帳距離御帳不遠,她曾遠遠瞥見他在一群將領簇擁下走過,玄色騎裝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溫潤之外,平添了幾分沙場歷練出的英武之氣。他似乎並未注意到她,目光掠過她所在的方向,未作絲毫停留。
沈清漪亦收回目光,心中並無波瀾。她知道,在這衆目睽睽之下,保持距離,對彼此都是最好的選擇。
秋狩第三日,皇帝興致高昂,親自下場,引得一衆皇子王公紛紛策馬揚鞭,競相逐獵,以求在御前展露身手。圍場之內,號角連天,馬蹄聲如雷鳴。
沈清漪忙完手頭事務,見帳內憋悶,便信步走到營地邊緣一處地勢稍高、可眺望部分獵場的小丘上,稍作喘息。秋風拂面,帶着草木幹燥的氣息和遠處隱隱傳來的喧囂。
她正凝神遠眺,忽見一騎快馬自獵場深處疾馳而出,方向卻並非御帳所在,而是偏離了主道,朝着營地西側一片人跡罕至的密林而去。那騎手身着普通侍衛服色,但控馬的身姿卻極爲矯健,速度極快,轉眼便沒入林間。
沈清漪微微蹙眉。狩獵期間,侍衛無故脫離大隊,形跡可疑。她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此事與她無關,也不便多管。她正欲轉身離開,眼角餘光卻瞥見另一幕——宸王蕭景珩帶着侍衛秦斬,以及寥寥數名親隨,正策馬朝着那片密林的方向不緊不慢地行去,看似也是要去狩獵。
幾乎是同時,她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那先行離隊的“侍衛”,其馬匹鞍韉的樣式,似乎與三皇子府親衛的制式有幾分相似!而蕭景珩此行所帶人手如此之少……
不好!有詐!
一股寒意瞬間竄上脊背。她來不及細想,幾乎是憑借直覺,迅速從小丘另一側奔下,抄近路趕往蕭景珩一行人即將經過的林地邊緣。她必須提醒他!
然而,她還是慢了一步。當她氣喘籲籲地趕到林地邊緣時,只聽到林深處傳來一聲淒厲的箭矢破空聲,緊接着是兵刃交擊的脆響與悶哼聲!
戰鬥已經開始了!
沈清漪心髒狂跳,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手無寸鐵,貿然沖進去非但幫不上忙,反而可能成爲累贅。她迅速觀察四周環境,發現左側有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其後是一道陡坡,坡下似乎有水流聲。
她記得之前看過的圍場簡圖,這片林地西側有一條溪流,穿過峽谷,流向圍場之外。如果蕭景珩他們能突圍,向溪流方向撤退,或許有一線生機!
就在這時,林間打鬥聲愈發激烈,並朝着她這個方向移動。只見蕭景珩與秦斬背靠着背,且戰且退,身邊親衛已倒下大半。圍攻他們的,赫然是七八名黑衣蒙面人,出手狠辣,招招致命!而更遠處,還有弓箭手在樹木間穿梭,伺機放冷箭!
蕭景珩手臂已被劃傷,鮮血染紅了衣袖,但眼神依舊冷靜,劍法凌厲,與秦斬配合默契,勉強支撐。
沈清漪不再猶豫,她撿起地上一塊石頭,用力投向右側遠處的樹叢,制造出聲響,同時壓低聲音,朝着蕭景珩的方向急促喊道:“王爺!向西!溪流!陡坡!”
她的聲音不大,但在激烈的打鬥聲中,卻清晰地傳入了蕭景珩和秦斬耳中。
蕭景珩劍勢一滯,目光如電般掃過沈清漪藏身的灌木叢,雖未看見人影,卻瞬間領會了她的意圖!
“秦斬!向西!”他低喝一聲,劍光暴漲,逼退身前兩名黑衣人,與秦斬猛地轉向,朝着西側溪流方向突圍!
黑衣人顯然沒料到他們突然改變方向,陣腳微亂,緊追不舍。
沈清漪見他們朝着正確方向而去,心下稍安,立刻蜷縮身體,將自己更深地藏入灌木叢中,屏住呼吸。她能聽到追兵的腳步和呼喝聲從附近掠過,心髒幾乎跳到嗓子眼。
不知過了多久,林間的打鬥聲和追逐聲漸漸遠去,最終歸於寂靜,只剩下風吹過樹梢的嗚咽聲。
沈清漪又等了許久,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四周空無一人,只有地上零星的血跡和打鬥的痕跡,昭示着方才發生的凶險。
她緩緩站起身,腿腳有些發軟。秋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她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被冷汗浸溼。
蕭景珩他們……成功脫險了嗎?
她不敢久留,辨認了一下方向,準備悄悄返回營地。然而,她剛邁出兩步,腳下卻踩到了一個硬物。低頭一看,竟是一塊半掩在落葉中的、色澤沉鬱的玄鐵令牌,上面刻着一個詭異的、似鳥非鳥的圖騰。
這不是皇室或任何已知府邸的標記。
她彎腰,將令牌拾起,冰冷的觸感順着指尖蔓延全身。
這令牌,是屬於那些黑衣殺手的?還是……另有其人?
秋狩之行,果然殺機四伏。而她,似乎在不經意間,卷入了一個更深的謎團之中。
她將令牌緊緊攥在手心,環顧四周寂靜的林地,只覺得一股無形的網,正從四面八方悄然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