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離去後,武家小樓陷入一種微妙的沉寂。
武鬆站在堂屋中央,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潘金蓮默默收拾着茶具,卻能感覺到他銳利的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背上。
"嫂嫂。"武鬆終於開口,聲音裏帶着壓抑的怒氣,"你與西門慶,似乎很熟?"
潘金蓮手中茶盞輕輕一顫。她放下茶具,轉身迎上他的視線:"大官人只是來送藥,二郎何必動怒。"
"送藥?"武鬆冷笑,"他西門慶何時變得這般好心?"
這話問得潘金蓮心頭一緊。她深知武鬆的脾氣,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暗中調查景陽岡之事,只怕更要大發雷霆。
"或許是看在同鄉的份上。"她輕描淡寫地帶過,轉移話題道,"二郎的傷可好些了?妾身新配了些金瘡藥,效果該是不錯。"
武鬆卻不依不饒:"嫂嫂近日似乎常出門?"
潘金蓮心中警鈴大作。原來武鬆早已注意到她的行蹤。她穩住心神,淺笑道:"不過是去廟裏上香,爲二郎祈福。"
這話半真半假,她確實去了寺廟,卻不是爲了祈福。
武鬆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嘆了口氣:"嫂嫂,這陽谷縣不比清河縣,人心險惡。你...還是少出門爲好。"
他的語氣軟了下來,帶着幾分難得的關切。潘金蓮心中微動,垂下眼簾:"妾身曉得了。"
這時,武大郎從外面回來,見二人氣氛微妙,忙打圓場道:"二郎,傷口還疼不疼?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武鬆搖頭:"不妨事。"
一家三口各懷心事地用了晚膳。席間無人說話,只有碗筷相碰的細微聲響。
飯後,武鬆徑自回了房間。潘金蓮幫武大郎收拾完碗筷,也借口疲倦上了樓。
但她並沒有就寢。
夜深人靜時,她悄悄推開窗子,仔細觀察着街上的動靜。月光下的紫石街空無一人,只有打更人的梆子聲偶爾響起。
她取出白日裏在寺廟得到的那封密信,就着月光再次細讀。
信上只有寥寥數語,卻字字驚心:"清風寨與北邊有往來,專司私運禁物。張大戶乃其在陽谷縣之耳目,近日有一批重要貨物要經景陽岡。"
"重要貨物..."潘金蓮輕聲自語。聯想到武鬆之前調查的軍械失蹤案,她心中已有猜測。
若清風寨真在私運軍械,那武鬆的存在確實是個威脅。難怪他們要除之而後快。
但讓她不解的是,西門慶在其中扮演着什麼角色?今日他特意前來,真的只是爲送藥?
她想起西門慶那雙總是帶着算計的眼睛,心中隱隱不安。這個人太精明,也太危險。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潘金蓮立即吹熄油燈,躲在窗後觀察。
只見兩個黑影悄無聲息地翻過對面屋頂,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那身形步法,與景陽岡上的黑衣人極爲相似。
她的心猛地一沉。這些人竟然敢在縣城裏如此肆無忌憚,可見其囂張程度。
待到外面再無動靜,潘金蓮輕輕推開房門。她要去武鬆房間一趟,必須把今日的發現告訴他。
樓梯很暗,她扶着牆壁小心下行。就在她走到武鬆房門前時,裏面突然傳出壓低的聲音:
"...此事不宜聲張,你且暗中查探。"
潘金蓮立即停住腳步,屏息傾聽。
另一個聲音道:"都頭,那些人神出鬼沒,恐怕不好對付。"
是日間跟隨武鬆去景陽岡的那個年輕衙役。
武鬆沉聲道:"正因如此,才要小心。你明日去一趟東京,找我舊日同僚打探清風寨的底細。"
"是。"
潘金蓮心中震動。原來武鬆早已在暗中調查,甚至動用了在東京的關系。
她正要悄悄退回,房門卻突然打開。武鬆站在門口,目光如電:"誰?"
四目相對,潘金蓮一時語塞。
那年輕衙役見狀,識趣地告辭離去。武鬆將潘金蓮讓進房間,臉色不太好看:"嫂嫂都聽到了?"
事已至此,潘金蓮也不再隱瞞:"二郎既然已經在查,爲何不肯告訴妾身?"
武鬆沉默片刻,點亮油燈。昏黃的光線下,他的面容顯得格外疲憊:"此事凶險,我不願將嫂嫂卷入其中。"
"可妾身已經卷入了。"潘金蓮在他對面坐下,"今日在寺廟,我得到一個消息。"
她將密信的內容簡要告知,只是隱去了消息來源。
武鬆越聽臉色越凝重:"私運軍械...若真如此,那就是通敵叛國的大罪。"
"所以清風寨才要除掉二郎。"潘金蓮輕聲道,"你查軍械案,等於斷了他們的財路。"
武鬆猛地一拍桌子:"好大的膽子!"
"二郎息怒。"潘金蓮勸道,"敵暗我明,此時發作反而打草驚蛇。"
武鬆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嫂嫂說得是。只是...這西門慶..."
他欲言又止,潘金蓮卻明白他的顧慮:"大官人今日來得蹊蹺,妾身也覺得可疑。"
"我懷疑他與清風寨有牽連。"武鬆壓低聲音,"今日在縣衙,有人看見他與一個陌生人來往密切。"
潘金蓮心中一驚。若西門慶也卷入其中,那情況就更加復雜了。
"二郎打算如何應對?"她問。
武鬆沉吟道:"先將計就計,看看他們下一步動作。只是..."
他看向潘金蓮,目光中帶着擔憂:"嫂嫂近日一定要小心。我怕他們會對你不利。"
這話讓潘金蓮心中一暖。她微微一笑:"二郎放心,妾身自有分寸。"
從武鬆房間出來,潘金蓮毫無睡意。她站在走廊的窗前,望着天邊那彎殘月。
前世的她,何曾想過會卷入這樣的陰謀之中。學術界的勾心鬥角,與這生死相搏的權謀相比,簡直如同兒戲。
可是奇怪的是,她並不害怕,反而有一種莫名的興奮。這種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覺,讓她前所未有地清醒。
次日清晨,潘金蓮照常起身準備早飯。武大郎見她眼下的青影,關切道:"娘子昨夜沒睡好?"
"做了個噩夢。"潘金蓮輕描淡寫地帶過。
武鬆也從房中出來,手臂上的傷似乎好了些。他用膳時一直沉默,偶爾抬眼看向潘金蓮,目光復雜。
早飯後,武鬆照常去縣衙點卯。潘金蓮將他送到門口,低聲道:"二郎萬事小心。"
武鬆點頭,忽然從懷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這個嫂嫂收着,防身用。"
潘金蓮接過匕首,入手沉甸甸的,鞘上鑲着幾顆寶石,一看就非凡品。
"這是..."她有些詫異。
"在軍中時得的戰利品。"武鬆淡淡道,"嫂嫂帶在身邊,我也放心些。"
說罷轉身離去,留下潘金蓮握着匕首怔怔出神。
這日,潘金蓮沒有出門。她坐在窗前,一邊做着針線,一邊留意着街上的動靜。
果然,巳時剛過,西門慶就搖着折扇出現了。他似乎在武家門前徘徊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敲門。
潘金蓮心中冷笑。這西門慶果然沉不住氣了。
午後,她借口要買絲線,去了王婆的茶坊。
王婆見到她,立即熱情地迎上來:"武家娘子今日怎麼得空來了?"
潘金蓮淺笑:"來買些絲線,順便向媽媽打聽個事。"
她選了幾卷絲線,付錢時狀似隨意地問道:"媽媽可知道,張大戶最近在忙什麼?好幾日沒見着他了。"
王婆眼睛一轉,壓低聲音:"娘子不知道?張大戶前日就出城去了,說是去收賬。"
"哦?"潘金蓮心中一動,"去何處收賬?"
"這個老身就不清楚了。"王婆神秘兮兮地湊近些,"不過聽說...是往北邊去了。"
北邊!潘金蓮立即聯想到密信上的內容。看來張大戶此行,很可能與那批"重要貨物"有關。
她正要再問,茶坊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透過竹簾,她看見幾個陌生面孔的漢子騎馬經過,個個神情彪悍。
王婆臉色微變,急忙將潘金蓮往後院讓:"娘子這邊請,老身新得了些好茶..."
潘金蓮會意,跟着王婆來到後院。這裏比前堂安靜許多,只有一個老婆子在井邊洗衣。
"方才那些人..."潘金蓮試探着問。
王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娘子最近還是少出門爲好。這陽谷縣...怕是要不太平了。"
"媽媽何出此言?"
王婆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搖頭:"老身也不清楚,只是覺得最近生面孔太多了。"
從茶坊出來,潘金蓮心中更加確定:清風寨要有大動作了。
她快步回到武家,立即給武鬆留了張字條,將今日所見告知。
傍晚武鬆回來時,臉色比早晨更加凝重。他看過字條,沉默良久。
"嫂嫂。"他終於開口,"明日我要去一趟景陽岡。"
潘金蓮心中一驚:"爲何?太危險了!"
"必須去。"武鬆語氣堅定,"若真如你所說,他們在運送重要貨物,明日就是最好的查探時機。"
"可是..."
"我已經安排好了人手。"武鬆打斷她,"這次不會單獨行動。"
話雖如此,潘金蓮還是放心不下。她知道,武鬆這是在冒險。
這一夜,武家小樓格外安靜。武大郎似乎也察覺到什麼,早早地回房睡了。
潘金蓮爲武鬆準備行裝時,武鬆忽然道:"嫂嫂,若我明日回不來..."
"不要說這樣的話。"潘金蓮立即打斷他,"二郎一定會平安歸來。"
武鬆看着她,目光深沉:"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潘金蓮堅定地說,"二郎一定要小心,武家不能沒有你。"
這話說得懇切,連她自己都有些驚訝。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真正把自己當成了武家的一份子。
武鬆似乎也被觸動,低聲道:"嫂嫂也要保重。"
這一夜,潘金蓮徹夜未眠。她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星鬥一點點移動,心中五味雜陳。
她想起前世在實驗室通宵達旦的日子,那時她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數據不夠精準。而今,她卻要面對生死攸關的陰謀。
可是奇怪的是,她並不後悔來到這個時代。在這裏,她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也找到了...值得守護的人。
天快亮時,她終於下定決心。既然武鬆要去冒險,那她也不能坐以待斃。
她取出武鬆給的那把匕首,小心地藏在袖中。今日,她也要去做一件大事。
當第一縷曙光透過窗櫺時,武鬆整裝待發。他在門口駐足片刻,回頭看了潘金蓮一眼。
那眼神復雜難言,有擔憂,有關切,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情緒。
"等我回來。"他說。
潘金蓮點頭,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晨霧中。
然後,她轉身回房,換上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將匕首藏在腰間。
今日,她要去會一會那個神秘的西門慶。有些事,必須當面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