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宋忠是什麼活。
宋忠把掛面最後一口湯喝完,用油膩的袖子抹了抹嘴,咧嘴一笑,黃牙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顯眼:“好活,不累,來錢快。”
“有多少錢?”我心裏燃起一絲希望。
“一人一百。”
我心裏那點火苗又被澆滅了。一百塊,聽着還行,可跟結比起來,也沒什麼優勢。“結還能有一百多呢。”
“結得足十二個鍾頭,累得跟死狗一樣。”宋忠嗤笑一聲,湊過來壓低聲音,“我這活,一兩個鍾頭就搞定,輕輕鬆鬆一百塊進口袋,不?”
一兩個鍾頭就一百塊?我心裏頓時活泛起來,但隨之而來的是警惕:“不是什麼壞事吧?”
宋忠沒直接回答,只是用那種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我,笑得高深莫測。他把空碗往前一推,慢悠悠地說:“兄弟,你現在什麼情況,自己心裏沒數?沒身份證,沒錢,行李都拿不回來。再不想辦法搞點錢,你真打算在這三和修仙,靠喝西北風活着?”
他每說一句,都像一針,精準地扎在我最痛的地方。
“難道真想餓死在三和?只要有錢,你才能拿回你的行李。”
我沉默了。尊嚴在飢餓面前,顯得那麼不堪一擊。我需要錢,迫切地需要。
見我動搖,宋忠知道火候到了,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哥請你喝大水。”
他豪氣雲地從旁邊小賣部買了兩瓶水,遞給我一瓶。瓶身包裝簡陋,連牌子都沒見過,但容量確實驚人,足有兩升。這就是三和獨有的“大水”,兩塊錢一瓶,是掛大神們維持生命體征的聖物。
宋忠擰開瓶蓋,灌了一大口,滿足地打了個嗝,帶着一股子過來人的優越感唏噓道:“這玩意兒,出了三和,你給錢都買不着。”
我握着那瓶沉甸甸的“大水”,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忠哥,我了。”
夜幕降臨,三和的燈光廉價又刺眼。宋忠帶着我,像兩條遊魂,穿過人聲鼎沸的廣場,溜進附近一個露天停車場。停車場裏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在路燈下泛着冰冷的光。
“就是它。”宋忠在一輛白色的大衆POLO前停下,左右張望,確認四周沒人。
他從口袋裏摸出兩把東西,塞了一把到我手裏。我借着燈光一看,是一把磨得鋥亮的小錐子,尖端閃着寒光。
“嘛?”我心裏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扎胎。”宋忠言簡意賅,指了指車輪,“一人兩個,速戰速決。”
我的手一抖,那把小錐子差點掉在地上。我長這麼大,別說壞事,連跟人紅臉都少有。現在要我去扎人家的車胎?
“這……這是犯法的!”我聲音都有些發顫。
“犯法?”宋忠像看傻子一樣看着我,“一百塊掙你手裏,你管它犯不犯法。快點,別磨嘰!”
他沒給我猶豫的機會,自己先蹲了下去,對準左前輪,手起錐落,“噗嗤”一聲,輪胎發出一陣沉悶的泄氣聲。
他動作嫺熟,顯然不是第一次。
“愣着嘛?快啊。”他催促道。
我握着錐子,手心全是汗。理智告訴我不能,可身體卻不聽使喚。宋忠的誘惑,我對錢的渴望,還有那句“難道你想餓死在三和”,像魔咒一樣在我腦子裏盤旋。
最終,我咬了咬牙,閉上眼,學着他的樣子,把錐子狠狠地扎進了右前輪的側壁。
橡膠被刺穿的觸感,清晰地從手心傳來,像扎在了我的心上。
輪胎開始漏氣,發出“嘶嘶”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停車場裏,顯得格外刺耳。
我成功了,也墮落了。
正當我準備去扎後輪時,旁邊冷不丁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
“你們在什麼!住手!”
我嚇得渾身一激靈,差點癱坐在地上。宋忠的反應比我快多了,他猛地站起來,回頭看了一眼,低聲罵了句:“靠,是高妹!”
那個被稱爲“高妹”的女人正朝我們這邊快步走來,一邊走一邊大喊:“保安!快來!有人扎我車胎。”
我下意識地想回頭看看她長什麼樣,脖子剛扭過去,就被宋忠一把拽住胳膊。
“跑!”
他拖着我,像一頭受驚的野驢,拼了命地往停車場外沖。身後,女人的喊聲和保安的哨子聲交織在一起,越來越近。
我們不要命地跑,專挑沒燈的巷子鑽。還好常年在三和廝混的宋忠對地形了如指掌,七拐八繞,總算甩掉了追兵。
一路狂奔回三和,我們倆找了個散發着尿味的巷子角落,背靠着牆,扶着膝蓋,像兩條瀕死的狗一樣大口喘着粗氣。
“會……會不會報警捉我們?”我驚魂未定,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宋忠緩過勁來,臉上卻露出了無所謂的笑容,他從口袋裏摸出半皺巴巴的煙點上,吸了一口:“怕個毛。大晚上的,黑燈瞎火,誰看清我們長啥樣了?就算報警,治安隊來三和捉人?大海撈針!放心吧。”
聽他這麼一說,我懸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一點。
“那個‘高妹’……你認識?”我好奇地問。
“在三和混的,遲早都會認識。”宋忠吐了個煙圈,眼神變得有些玩味,“說不定,你很快也會認識她。”
“有人出錢扎她車胎,那很合理了。”
他沒說高妹是誰,只是掐滅了煙頭,對我說道:“你在這等着,別亂跑,我去拿錢,馬上回來。”
宋忠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我一個人蹲在原地,心裏七上八下。過了大概十幾分鍾,他罵罵咧咧地回來了,臉色比巷子裏的地溝還臭。
“錢呢?”我迎上去。
他沒好氣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五十的,皺巴巴地塞進我手裏。
“怎麼才五十?不是說好一百嗎?”我急了。
“媽的,別提了!”宋忠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說道,“那黑心的雇主說了,四個輪胎扎完才給兩百。我們他媽的才扎了兩個,就給一百!!”
他把責任全推給了那個素未謀面的雇主,罵得唾沫橫飛。
我捏着那張五十塊錢,心裏很不是滋味。我不知道是雇主真的只給了一百,還是宋忠自己黑了我五十。但在三和這種地方,追究真相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罵完,宋忠又換上一副笑臉,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行了,五十就五十。你想想,前後不到半小時,動動手就掙了五十,比他媽的結輕鬆多了吧?下次有這種活,我還叫你。”
我把錢揣進口袋,搖了搖頭,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忠哥,以後這種事,別找我了。我想做個好人。”
宋忠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化開,變成了那種高深莫測的、看透一切的笑。他沒說話,只是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說:在三和,還想當好人?
巷子裏的氣氛有些尷尬。
過了一會,他轉移了話題:“接下來你準備去哪?”
沒等我回答,他又一把拉住我,臉上的笑容變得神秘又猥瑣。
“走,哥帶你去個好地方‘修車’。”他朝我擠了擠眼,壓低聲音,笑得一口黃牙都露了出來,“我跟紅姐熟,到時跟她商量一下,修第二輛,半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