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之外的北城,季家客廳。吳美玲一邊心不在焉地疊衣服,一邊和季向東聊天。
“老季,我這兩天右邊眼皮老是跳,心裏也七上八下的,總覺得不踏實。”
季向東看着電視,頭也不抬:“嗨,你就是想多了,肯定是最近沒休息好。眼皮跳那些都是封建迷信。”
“不是,我總覺得跟夏夏有關。她一個人跑那麼遠,深城那地方多繁華啊,誘惑也多。我是怕……”
季向東這才轉過頭:“怕啥?怕她不好好學習?”
吳美玲湊近一點:“我是怕……怕她談戀愛!南大那麼多優秀的男孩子,咱們夏夏長得又好,性格也招人喜歡。而她從小到大被保護太好了,我怕她被騙了還幫人家數錢。”
季向東笑了,覺得老婆杞人憂天:“你呀,真是瞎操心!女兒是被我們保護的好,但哪有你說的那麼天真?”
“再說,他們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也沒什麼城府,真有什麼壞心思,咱閨女還是能看出來的。”
“可我還是擔心。萬一…”吳美玲想了想,還是把最深的擔憂說了出來:“萬一她懵懵懂懂的,跟男孩子發生了關系,再搞出事情來,可怎麼辦啊!”
季向東皺皺眉,語氣認真了些:“越說越離譜了!咱閨女是那種隨便的人嗎?再說了,”他語氣瞬間放鬆,充滿了絕對的信任。
“你忘了還有硯欽在呢!他辦事最穩妥不過。有他替咱們看着,不會有事。他肯定會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小男生都替夏夏擋在外頭。”
吳美玲眉頭還是沒舒展:“硯欽是可靠,可他一個大男人,工作又那麼忙,哪能時時刻刻盯着小姑娘的感情問題?我還是不放心。”
季向東爲了安撫妻子:“行行行,看你這心神不寧的樣兒。我明天就給硯欽再打個電話,叮囑他多費心,幫咱們盯緊點,但凡有風吹草動,立刻匯報!這樣總行了吧?”
吳美玲這才稍稍安心:“嗯,你可得好好說。讓硯欽多上點心,咱們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
她揉了揉亂跳的眼皮,小聲嘀咕:“等夏夏一年交換結束,趕緊叫她回來。畢業就考公,你到時候找找關系。再給她找個體制內、知根知底的小夥子,安安穩穩的,比什麼都強。”
深城悅榕苑,季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眼前全是江硯欽腹部那片扭曲的、深色的疤痕。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平坦光滑的小腹,一種難以言喻的戰栗感掠過全身。“那該有多疼啊……” 這個念頭會不受控制地冒出來。
原來爸爸說的‘很重的傷’是這個樣子的。這根本不是電視劇裏那種帥氣的英雄勳章,這是差點被撕開、被摧毀的痕跡。
他曾經離死亡很近。
到了後半夜,季夏才睡着,睡得並不踏實,迷迷糊糊的做着夢。
夢裏的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像是廢棄倉庫或叢林邊境的地方。周圍光線昏暗,陰影幢幢。
她聽到沉重的呼吸聲和壓抑的呻吟,循聲望去,看到一個男人倒在地上。她看不清他的臉,但知道是江硯欽。
他的腹部一片模糊的暗紅色,鮮血不斷涌出,是正在發生的、活生生的撕裂。
他嘴唇翕動,發出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聲音:“冷……好疼……”
夢中的季夏感到心髒被揪緊,一種巨大的心疼和恐懼淹沒了她。她不由自主地想上前,想幫他按住傷口。
就在這時,他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抬起頭。雖然面容依舊模糊,但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死死鎖定了她。
他用一種沙啞得幾乎破碎、卻又帶着奇異執念的氣聲呼喚:
“季夏……”
一瞬的停頓,他的呼吸更加急促:
“……季夏……別走……”
夢中的她徹底慌了,眼淚不知何時流了下來。她蹲下身,想碰他又不敢,只能帶着哭腔哽咽地回答:
“我…我不走!江叔叔…我不走。”
話音落下的瞬間,季夏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髒瘋狂地擂着胸腔,額頭上是一片冰涼的冷汗。
房間裏一片死寂,只有她急促的呼吸聲和窗外隱約透進的晨光。
夢裏的畫面清晰得可怕。
她一把捂住發燙的臉,絕望地呻吟了一聲,把自己重新摔回枕頭裏,用被子緊緊裹住了頭。
季夏,你都夢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然後一種心疼又漫上來,江叔叔……,他到底爲什麼傷那麼重?當時是不是比她夢裏的情況更慘烈?
我要對江叔叔再好一些。
洗漱完畢,季夏推開房門,一眼就看到客廳裏坐着的江硯欽。
“江叔叔早!”
江硯欽從平板後抬起頭,目光落在她臉上。
小姑娘扎着清爽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臉上洋溢着一種……過於燦爛甚至有點“使命感”的笑容。
“早。”他不動聲色地應道,放下平板。
劉姨正端着粥從廚房出來,季夏立刻飛撲過去,“劉姨,我來我來!”
她接過劉姨手裏的粥碗和勺子,動作麻利地盛了滿滿一碗,特意多撈了許多燉得軟爛的雞肉和香菇,然後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到江硯欽面前。
“江叔叔,您多喝點湯,這個最滋補了!”她眼神裏的關懷幾乎要溢出來。
江硯欽眉梢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他看看眼前這碗堆成小山的粥,瞬間就明白了。
他心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從善如流地拿起勺子:“謝謝。”
“不客氣!”
接下來的一頓早餐,幾乎成了季夏的個人服務專場。
江硯欽的咖啡喝了一半,她立刻起身:“我幫您續杯!”
他剛夾起一塊雞蛋餅,她已經把裝着醬菜的小碟子推到他手邊:“這個配着吃好吃!”
甚至他餐巾稍稍滑落一點,她都眼疾手快地幫忙重新擺好。
劉姨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插不上手。
江硯欽全程泰然自若,接受得無比自然。她添咖啡,他就微微頷首;她推小菜,他就嚐一口;她擺餐巾,他甚至配合地抬了抬下巴。
他偶爾會抬眼看她,目光深沉難辨。看着她爲自己忙前忙後、團團轉的樣子,一種極其隱秘的滿足感和愉悅感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這種被她全心全意注視着、照顧着的感覺,該死的讓人上癮。
早餐接近尾聲。江硯欽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看向似乎還想給他削個水果的季夏,終於溫和開口:
“今天怎麼這麼勤快?”
“年輕人就是要勤快一點啊!”季夏抬眼看他:“不然等放寒假回了北城,我媽該說我不懂事,在您這邊光知道享福。”
她語氣輕快,像是隨口說着最自然的安排,完全沒注意到對面男人驟然微凝的眼神。
“而且啊,我這交換生一年,這都過去好幾個月了,感覺也沒爲您做點什麼。趁剩下的時間,我得好好表現一下!”
空氣似乎有瞬間的凝滯。
季夏的話像兩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第一顆,“放寒假回北城”——提醒着他,她從未真正屬於這裏,她有一個隨時會接她回去的家。
第二顆,“交換生一年快過去了”——更像是一句無聲的倒計時,清晰地標注着她停留的期限。
江硯欽握着勺子的指節幾不可查地收緊了一瞬,隨即又緩緩鬆開。眼底悄然覆上了一層難以察覺的暗色。
回去?他的寶寶,還能回哪裏去?他不會讓她回去,哪怕是寒假。
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極淡地應了一聲:“嗯。”
季夏毫無所覺,他演得太好,所有真實的情緒都被完美地收斂在那副波瀾不驚的面具之下。
她還在爲自己的“勤快計劃”感到滿意,笑眯眯地問:“江叔叔,寒假前您還有什麼想吃的嗎?我都可以學來做給您吃!”
江硯欽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洋溢着熱情和離意的臉上。
他想要的,豈止是一頓飯。
但他最終只是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語氣恢復了一貫的沉穩:“你看着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