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黑瞎子和解雨臣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地下室厚重的鐵門“哐當”一聲合攏,將最後一絲光線也吞噬殆盡。

吳畏跌坐回冰冷的圈椅裏,四周是無邊的死寂,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曠的牆壁間回蕩。

他攤開手掌,掌心那道被玻璃劃破又被椅木刺入的傷口猙獰地裂開着,鮮血混着木屑黏膩一片,卻抵不過心頭那被撕裂的劇痛。

黑瞎子和小花離開時帶起的風還沒散盡,那些關於汪家、費洛蒙和“大黃龍”的真相卻已在他腦子裏攪成了一鍋腥膻的漿糊。

他明明只想當幾天“吳所謂”,躲在無錫的煙火氣裏舔舐沙海的傷疤。

他曾經還想過,不能把池騁拉入九門的泥潭。

可現實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臉上。

原來他們之間的糾葛,早在他還不認識池騁時,就已被人精心算計!

留在池騁身邊的“機會”,那條能讀取費洛蒙的蛇,那些扭曲他愛好的源頭,那些將他推向汪碩的引線………

一切的一切,都tm指向他吳畏!指向他身後的吳家!指向九門這口深不見底的泥潭!

汪家的運算、費洛蒙的指引、被扭曲的喜好和感情……

冰冷的憤怒如同毒蛇,順着脊椎蜿蜒而上,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恨這無所不在的算計,恨這逃不開的宿命,更恨——自己竟是這算計的根源之一!

池騁對蛇的癡迷,對汪碩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甚至每次看向自己時眼底那抹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鬆動。

甚至最初自己被他所吸引……有多少是源於這惡毒的“程序設定”?

“操。”吳所謂猛地起身,木椅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刮擦聲。

洶涌的情感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愧疚、憤怒、心疼、還有那無法抑制的愛意,在胸腔裏瘋狂撕扯、沸騰!

昏暗的地下室仿佛旋轉起來,牆壁扭曲變形,唯有耳邊響起池騁低沉沙啞、帶着寵溺的呼喚——“大寶”。

他要見池騁,立刻,馬上。

腳步跌跌撞撞地沖向門口,動作因失血和眩暈而踉蹌不穩,帶倒了旁邊一個空置的玻璃飼養箱。

“譁啦!”一聲刺耳的碎裂聲在死寂中炸開,他卻恍若未聞,像一頭被無形鞭子驅趕的困獸,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去見池騁。

他不知道的是,他想去見的那個人同樣在經歷煎熬。

池騁仰倒在別墅客廳冰冷的真皮沙發上,昂貴的西裝外套被隨意扔在地毯上,領帶扯得鬆散。

水晶煙灰缸裏,煙蒂堆積如山,像一座灰敗的微型墳場。

空氣中彌漫着濃得化不開的尼古丁和威士忌的辛辣氣味。

手機屏幕還亮着,上面是一條沒有署名的短信。

好久不見,我要回國了,畢竟談過一場,賞臉吃頓飯。

沒有稱呼,沒有落款,但池騁一眼就認出了那屬於汪碩的、帶着黏膩暗示的語氣。

嗡——!

熟悉的、如同電鑽鑽入太陽穴的劇痛毫無預兆地襲來!緊隨其後的是尖銳的耳鳴,像無數屍蹩王在腦髓裏瘋狂振翅!

自從遇見吳所謂後,這些如同附骨之疽的折磨早已銷聲匿跡,此刻卻卷土重來,帶着加倍的惡意!

“操!” 池騁低吼一聲,抓起桌上的威士忌瓶,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體灼燒着喉嚨,卻壓不住心底那股翻騰的、陌生的、卻又帶着詭異熟悉感的沖動。

他想要立刻見到他,想要順從他一切的沖動!

這感覺太熟悉了!熟悉得讓他恐懼!

在遇到吳所謂之前,他一直以爲自己對汪碩那種扭曲的、刻骨銘心的感覺就是愛情。

哪怕被傷得體無完膚,他也曾愚蠢地認爲那是愛的代價。

大學時期,他莫名狂熱地迷戀上各種蛇類。也許爲了追求與衆不同?標新立異?

在喜歡上蛇之前,他對同班的汪碩幾乎毫無印象。

那是個陰鬱、蒼白、神經兮兮的家夥,三天兩頭請病假。每次都是他那個氣場陰沉、眼神銳利的哥哥汪朕來接他。

池騁記得,汪碩每次見到他哥,身體都會不自覺地瑟縮,像受驚的兔子。

後來,也許爬寵市場的興起?他隨處都能看到各種蛇寵信息,興趣也日益濃厚。

就在這時,他“發現”了同樣養蛇的汪碩。

汪碩像一條蛇。

這是池騁對他最精準也最本能的評價。

陰冷、神秘、帶着致命的吸引力。

接觸越多,他越被汪碩吸引。他腦子裏總有一個聲音在低語:你喜歡汪碩,你愛他,你們是天生一對,你們會永遠在一起。

和汪碩在一起時,他會感到一種詭異的“放鬆”。

一種大腦放空、無需思考、任由某種溫暖潮水淹沒的麻木感。可一旦離開汪碩身邊,巨大的焦慮和患得患失就會瞬間將他吞噬。

郭城宇曾揶揄他成了“情聖”,他當時的回答是什麼?好像是迷茫的一句:“我不知道。”

汪碩把他那條從不離身的“大黃龍”送給了他,他說“大黃龍就是我”。郭城宇也在他們影響下開始養蛇。

在這段外人看來愛情友情雙豐收的美好故事,卻迎來了不一樣的結局。

池騁痛苦地閉上眼,不願去回憶那個混亂的夜晚。

他只記得自己喝得爛醉,汪碩在他耳邊一遍遍追問:“誰是你最重要的人?” 腦子裏那個聲音瘋狂嘶吼着“汪碩!汪碩!”

可他的嘴巴卻第一次順從了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吐出了兩個字。

 “郭子。”

醒來後,世界崩塌。

他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是從小一起摸爬滾打長大的發小郭城宇,一個是他“刻骨銘心愛着”的汪碩,赤身裸體地躺在一張床上。

他恨汪碩!恨之入骨!

如果沒有汪碩,他和郭子不可能走到兄弟反目、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最恨的是汪碩不該把郭子也拖進這泥潭!有他池騁一個人被這扭曲的感情折磨還不夠嗎?

其實,他並非毫無察覺。

和汪碩在一起後,他許多行爲都像被無形的線操控着,身不由己。

他的大腦和心似乎在激烈對抗。他知道汪碩有問題!可他就是無法掙脫那種無形的束縛。

他只能用“郭城宇睡了汪碩”這個理由,強行斬斷與郭子的兄弟情,與郭城宇徹底劃清界限。

事情的轉機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

那天,汪碩還在喋喋不休地解釋他是因爲太愛自己,無法忍受自己和郭城宇過於親近才“犯錯”。

池騁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愛?他和汪碩之間,更像兩個戴着面具互相演戲的傀儡。

聽着汪碩的聲音,那股想要“原諒他”的沖動又在瘋狂沖擊他的理智,他只能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保持清醒。

千鈞一發之際,汪朕突然闖進教室,不由分說拉着汪碩就走,說要立刻辦理出國手續。

汪碩掙扎反抗,卻被汪朕當衆狠狠暴打了一頓。

混亂中,無人注意尾隨其後的池騁。

他躲在走廊拐角,清晰地聽到了幾句被刻意壓低對話:

“古潼京……吳……”

汪碩隨後便人間蒸發。

池騁以爲自己解脫了,可那操控他的聲音並未消失。

他看每一個接近自己或郭城宇的人,都仿佛帶着汪碩的影子。

那些影子都在對他低語:“你愛汪碩,你忘不了汪碩。” 他分不清真假,只能以“汪碩”爲擋箭牌,郭城宇靠近誰,他就搶走誰,最終鬧得滿城風雨,兄弟徹底成仇。

也許這一切光怪陸離的遭遇,都只是爲了讓他遇到那個人。

那天,老爹池遠端用扣下的“大黃龍”等蛇寵威脅他回集團上班。

“大黃龍不能死,不能離開我身邊”,這個念頭如同精神烙印般死死控制着他。

爲了蛇,他只能妥協。

卻沒想到,在那家小公司,他遇見了吳所謂。

那雙眼睛,仿佛盛着揉碎的星辰,瞬間就讓他沉溺其中。他還沒想明白那是什麼感覺,就被對方潑了一身糖漿。

若是別人,他絕不會輕易放過,可看着那灰撲撲逃離的背影,他竟鬼使神差地沒有去追。

第二次在天橋相遇,他將那個戴着帽子口罩、眼神卻靈動狡黠的家夥箍在懷裏。

感受着那具身體的溫度和掙扎,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像要沖破胸膛!

原來真正的心動是這樣的!

不是腦子裏有人喋喋不休地告訴你“你愛他”,而是從心底最深處,不受控制地迸發出熾熱的占有欲、患得患失的焦灼,是靈魂都在渴望靠近的悸動!

從認識吳所謂那天起,腦子裏那個操控了他多年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吳”,兩次救他於水火。

世界從未如此清晰、自由。

直到,收到這條短信,那該死的、被遺忘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只能不停地喝酒,一罐接一罐,試圖用酒精麻痹那重新翻騰的異樣沖動和劇烈頭痛。

去找吳所謂?那是此刻最有效的解藥。

可他不敢!他怕自己現在這種失控的狀態下,會做出傷害他的事情。

他不願意的事,我池騁死也不會做。

“操。”池騁把煙頭摁滅在滿是煙蒂的煙灰缸裏,酒罐被他掃到地上,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遇見吳所謂之後,那聲音明明已經消失了。

可這條短信像鑰匙,瞬間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

他想去找吳所謂,想捏捏他那總是帶着薄繭的手,想把他按在懷裏聽他炸毛的罵聲。

但他不敢。此刻的自己像顆定時炸彈,自己都沒有辦法保證自己會不會失控。

吳所謂幾乎是憑着本能沖到了池騁的別墅外。

整棟建築黑沉沉的,沒有一絲光亮透出,像一頭蟄伏在黑夜裏的巨獸。

看起來沒有絲毫人氣的房間卻傳來易拉罐被捏扁、碰撞的沉悶聲響。

打開門,濃重的尼古丁混着酒精味撲面而來,嗆得他咳嗽了一聲。

微弱的光線下,只見池騁頹然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發,昂貴的襯衫皺巴巴地敞着領口。

他面前的地毯上,散落着十多個空啤酒罐和兩瓶見底的威士忌。

他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手裏還捏着一個剛空的罐子。

“你怎麼喝這麼多?” 吳所謂的聲音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沙啞和擔憂,打破了地下室的沉寂。

池騁像是被驚動的猛獸,遲鈍地轉過頭,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帶着濃重的醉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掙扎。

他的語氣異常生硬、疏離:“你怎麼來了?”

吳所謂被他這拒人千裏的態度刺了一下,倔脾氣立刻上來了,沒好氣地嗆回去:“怎麼?我不能來嗎?這是金鑾殿?”

池騁看着他明顯不服的小眼神和倔強抿起的唇,心髒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那股被短信勾起的、混雜着舊日陰影的沖動,只能硬起心腸,聲音更冷:“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先回去!”

“我偏不。”吳所謂也來了脾氣,往旁邊桌子上一坐,二郎腿翹得老高。

池騁感覺自己的情緒已經到達臨界點,只能加重語氣對他吼道:“我TM讓你回去!你聽不懂嗎!”

“我TM今天還就不走了!”

吳所謂被徹底激怒,像只炸毛的貓,起身往前一步,“我看你能給我什麼罪受!”

池騁看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裏又急又痛。

他猛地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帶着壓迫感,卻帶着一種近乎哀求的克制。

他大步上前,一把將吳所謂用力地、緊緊地抱進懷裏,下巴抵在他溼漉漉的發頂,手臂箍得死緊,聲音悶在胸腔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別鬧……大寶,聽話,今天先回去好不好?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你,我保證……”

他一邊語無倫次地安撫,一邊用不容置疑的力道,半抱半推地將人往門外帶,只想盡快把他送離這個充滿自己失控風險的地方。

剛把無所謂推出門,門“砰”地就被池騁甩上,動作快地反復害怕自己下一秒就反悔。

吳所謂愣在門外,後知後覺地發現手心的傷口被扯裂了,血珠順着指縫往下滴。

委屈、憤怒、被拒絕的難堪,還有掌心傷口被擠壓的劇痛,瞬間如海嘯般將他淹沒。

天空適時落下的雨澆在他的頭上,那句壓抑的控訴脫口而出。

“池騁,你個渣男!”

話音未落!

身後緊閉的門猛地被拉開,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狠狠拽了回去!

“嘶——!我的手!” 吳所謂痛呼出聲。

池騁拽的,正是他那只傷痕累累、還嵌着木刺玻璃碴的手!

這一聲痛呼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池騁混沌的神經上。

他低頭一看——吳所謂攤開的掌心,一片狼藉!深紅的血污混合着泥水,幾處較深的傷口皮肉翻卷,隱約可見細小的木刺和玻璃碎片,邊緣紅腫不堪,還在不斷滲血。

什麼短信!什麼汪碩!什麼頭痛欲裂!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

池騁的酒瞬間醒了大半,瞳孔驟縮,所有的戾氣和煩躁被巨大的心疼和恐慌取代。

“操!” 他低罵一聲,小心地托住吳所謂的手腕,聲音都變了調,“別動!怎麼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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