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芬同志哭得是真情實感,她順手拿起桌上一個繡了一半的牡丹花枕套擦眼淚,那鮮豔的牡丹圖案瞬間被淚水洇溼,變得模模糊糊。“我這都是爲了誰啊!爲了誰啊!”
秀蘭看着那塊被糟蹋的【牡丹繡樣】,心裏針扎似的。她知道她媽說的也是氣話,但那句“減輕家裏負擔”還是讓她心口發酸。她林秀蘭,什麼時候成了家裏的負擔了?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秀蘭撿起地上的招生簡章,重新鋪在桌上,“你看看,這上面寫着,畢業了國家分配工作,是正式工!比在廠裏當女工強多了!而且,現在外面變化可大了,深圳特區你們聽說過嗎?那裏高樓大廈,一天一個樣!我們不能一輩子就守着這一畝三分地啊!”
“深圳?什麼圳?”王淑芬同志哭聲一頓,滿臉的難以置信,“那是什麼犄角旮旯的地方?能有咱們廠區大?能有李科長家條件好?秀蘭啊,你可別被人騙了!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都是虛的!過日子,還得是實實在在的!”
林衛國也搖了搖頭:“閨女,你還年輕,不懂人心險惡。外面沒你想的那麼好。”
他們固守着自己的經驗和認知,秀蘭說的每一個字,對他們來說都像是外星語。
“我沒被騙!陳默……陳默也考上了省城的大學,他說學習是唯一的出路!”秀蘭急了,把陳默也搬了出來。
“陳默陳默!又是陳默!”王淑芬同志一聽這名字,火氣又上來了,“他自己有本事考大學,那是他的造化!你跟他比?你拿什麼比?人家是大學生,你呢?你初中畢業就進廠了!你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啊?”
就在這時,裏屋的門簾一挑,秀蘭的妹妹林秀娟睡眼惺忪地探出頭來,小聲問:“姐,媽,大清早的吵什麼呢?”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夜校招生簡章】,又看了看劍拔弩張的三人,小丫頭機靈得很,立刻縮了縮脖子,假裝去倒水,耳朵卻豎得老高。
秀蘭感覺自己像是在對牛彈琴,不,是對着兩堵牆彈琴。她知道,再怎麼解釋,父母也無法理解她內心那股想要沖破一切的渴望。那些“學習改變命運”、“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道理,在他們“安穩日子就是一切”的觀念面前,不堪一擊。
王淑芬同志越哭越傷心,拿起那張【夜校招生簡章】,抓在手裏就要撕:“我讓你去!我讓你做夢!我今天就把你這念想給斷了!”
“媽!不要!”秀蘭想去搶。
【刺啦——】一聲,紙張被撕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刺耳。那聲音,像一把鋒利的刀,劃破了什麼東西。
秀蘭看着那被撕成兩半的簡章,也看着母親因憤怒和傷心而扭曲的臉。
她突然不說話了。
王淑芬同志見她不吭聲,以爲她怕了,哭聲也小了些,帶着鼻音教訓道:“這就對了!聽媽的話,安安心心準備嫁給李科長,比什麼都強!”
林秀娟在旁邊悄悄地對着秀蘭比了個加油的手勢,然後飛快地低下頭假裝喝水。
秀蘭緩緩撿起那兩半簡章,小心地對齊,然後重新放回了小木盒裏。
她抬起頭,臉上沒有了剛才的急切和慌亂,反而異常平靜:“媽,爸,這婚,我退定了。夜校,我也上定了。”
她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林秀蘭!你給我回來!你要去哪兒?!”王淑芬同志尖叫。
秀蘭沒有回頭:“我去廠裏,找領導開介紹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