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意日漸深重,校園裏的梧桐樹葉已落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倔強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期末的氣氛像一層無形的薄霧,開始籠罩在教室上空,連最活潑的學生也收斂了幾分玩鬧的心思。
林知夏依舊保持着她的節奏,教室、圖書館、家,三點一線。只是,那條通往圖書館的路,似乎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自從那次在圖書館門口與顧承嶼無聲地擦肩而過後,她心裏那點隱秘的期待便徹底沉潛了下去。她不再刻意去尋找他的身影,也不再試圖從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上解讀出任何信息。那把黑傘帶來的短暫波瀾,似乎正逐漸平息。
然而,就在她幾乎要回歸到最初的、純粹的沉默與旁觀時,一些極其細微的變化,卻像投入靜水的小石子,再次在她心底漾開微瀾。
那是一個課間,她正低頭整理着上節課的筆記,感覺到身旁有人走過。她並未在意,直到一股熟悉的、幹淨的雪鬆氣息若有若無地飄過。她下意識地抬眼,只看到顧承嶼走向教室前方的背影。而她的桌角,不知何時,多了一小疊打印得整整齊齊的、往年物理競賽的真題詳解,紙張邊緣還帶着打印機留下的微熱。
她愣住了,拿起那疊資料翻看。裏面的題目類型,恰好是她前幾天在小組討論時,提到過不太擅長的幾個知識點。解題步驟異常清晰,甚至比老師發的標準答案更詳盡,旁邊還用極細的筆標注了一些容易忽略的陷阱和快捷思路。字跡是打印的,但那些手寫的標注……她認得,是顧承嶼的字。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是特意給她的?什麼時候放的?爲什麼?
她抬起頭,望向他的座位。他正和前排的男生說着什麼,側臉平靜,仿佛剛才那個小小的舉動與他毫無關系。
林知夏捏着那疊還帶着餘溫的紙張,指尖微微發燙。一種混雜着困惑與一絲微弱欣喜的情緒,在她心間彌漫開來。這算是……幫助嗎?還是僅僅出於對競賽小組整體成績的考慮?
她沒有答案,也不敢深想。只是默默地將那疊資料小心地夾進了自己的物理筆記本裏。
類似的小事,開始零星地出現。
有時,在她因爲一道難題而蹙眉許久時,會有一張寫着關鍵公式或思路提示的便籤,被不經意地放在她旁邊的空桌上,字跡依舊是那份熟悉的冷靜。有時,在圖書館,當她尋找某本參考書卻找不到時,會發現那本書就放在她常坐位置旁邊的書架上,像是被人提前預留了。
這些“幫助”都做得極其隱晦,不着痕跡,仿佛只是巧合,或者是他無意間的順手爲之。他沒有一次當面將這些交給她,也沒有在任何場合提及。他們之間,依舊缺乏直接的交流。
但這種被默默“看見”的感覺,像冬日裏一縷極其微弱的陽光,雖然無法驅散全部的寒意,卻足以讓她那顆因爲秦薇的針對和陸星燃的糾纏而有些疲憊的心,感受到一絲難以言喻的慰藉和……悸動。
她開始更加努力。不僅僅是爲了成績,似乎也是爲了不辜負這些無聲的“幫助”,爲了能稍微配得上那份她無法理解的關注。她在競賽題目上花費了更多時間,解題思路也愈發清晰。在小組討論中,她發言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雖然聲音依舊不大,但邏輯清晰,偶爾提出的想法,連顧承嶼也會微微頷首表示認可。
她感覺到,自己似乎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朝着他所在的那個遙遠而優秀的世界,靠近了一點點。哪怕只是一點點,也足以讓她在無數個挑燈夜戰的晚上,擁有更多的勇氣和動力。
當然,陸星燃的存在感並未減弱。他依舊會時不時地出現在她的視線裏,用他那套直接而霸道的方式試圖引起她的注意。送飲料,在她值日時跑來“幫忙”,甚至有一次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盒包裝精美的進口巧克力,直接塞進了她的書桌抽屜,引得周圍同學一陣起哄。
林知夏對此感到無比困擾和尷尬。她將那盒巧克力原封不動地放回了陸星燃的座位,並在他又一次試圖跟她搭話時,明確而疏離地說:“陸同學,請不要這樣,我很困擾。”
陸星燃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成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聳聳肩:“行吧,大學霸說不讓,那就不讓咯。”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挫敗和並未熄滅的興趣,林知夏看得分明。
她嘆了口氣。這兩個人,一個像沉默的冰山,偶爾流露的一絲微光讓她心弦顫動卻又不敢確信;一個像熾熱的火焰,不管不顧地想要將她卷入他的軌道,讓她只想逃離。
期末考和競賽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壓力像不斷收緊的弦。林知夏將自己埋首在書山題海裏,試圖用繁重的學業壓下心中那些紛亂復雜的思緒。只是在夜深人靜時,她會拿出那疊被他標注過的競賽真題,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冷靜而清晰的筆跡,心裏便會泛起一絲微弱的、卻持續燃燒的光亮。
這光亮很微弱,不足以照亮前路的全部迷霧,但至少,讓她在寒冷的冬夜裏,覺得不是那麼孤單。也許,只是也許,她無聲的世界,並非全然不被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