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黑色的雨傘,像一塊被投入林知夏平靜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遠比她預想的要持久和廣泛。
自從她第二天早上將傘仔細擦拭幹淨,悄悄放在顧承嶼書桌旁之後,一些微妙的變化便在日常的縫隙中悄然滋生。
最明顯的是秦薇和那幾個常圍在她身邊的女生。她們投向林知夏的目光,從最初的好奇與審視,變成了毫不掩飾的冰冷與排斥。課間擦肩而過時,會故意提高音量談論着某個奢侈品牌的新款,或者意有所指地諷刺“有些人就是沒有自知之明”。在小組討論時,秦薇會刻意忽視林知夏提出的觀點,或者用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打斷她的發言。
林知夏選擇了沉默。她像一株生長在岩石縫隙裏的植物,習慣性地收緊自己的枝葉,用更深的沉默來抵御這些無形的風霜。她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學習中,仿佛只有沉浸在公式和定理的世界裏,才能暫時忘卻這些煩擾。
然而,另一些“關注”卻讓她更加無所適從。
陸星燃出現在她周圍的頻率,明顯增加了。
有時是在她去水房的路上,他會突然從拐角冒出來,手裏轉着籃球,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喲,林大學霸,又去用功啊?”不等她回應,便吹着口哨與她擦肩而過,留下一陣帶着汗水和陽光氣息的風。
有時是在放學後,她獨自走向校門,會聽到身後傳來機車引擎的轟鳴聲,然後陸星燃會騎着一輛看起來價格不菲的黑色機車,慢速滑行到她身邊,單腳點地,頭盔下的眼睛帶着戲謔的光:“喂,要不要載你一程?比走路快多了。”
林知夏總是低着頭,加快腳步,或者幹脆繞道而行,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拒絕。她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樣,這種過於張揚的、帶着強迫性質的接近,只讓她感到窘迫和不安。
相比之下,顧承嶼那邊,卻平靜得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他依舊獨來獨往,專注於自己的事情。在小組討論時,他對她的態度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就題論題,語氣平淡,邏輯清晰。他似乎完全不受外界那些流言蜚語的影響,也絲毫沒有因爲借傘事件而對她表現出任何特別的關注或疏遠。
這種“正常”,反而讓林知夏心裏更加沒底。她寧願他表現出一點什麼,哪怕是像秦薇那樣的排斥,也好過現在這種徹底的、仿佛那件事從未發生過的無視。
難道,那把傘對他而言,真的只是如同隨手扶起路邊倒掉的自行車一樣,微不足道?
這個認知讓她心裏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
這天下午,最後一節是自習課。林知夏正埋首於一套數學卷子,忽然感覺到旁邊有人坐下。她以爲是同桌回來了,並未在意。
直到一個刻意壓低的、帶着點不滿的女聲響起:“林知夏。”
林知夏抬起頭,是秦薇。她臉上掛着一種故作親昵,實則冰冷的笑容。
“有事嗎?”林知夏放下筆,語氣平靜。
秦薇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確保只有她們兩人能聽見:“我聽說,顧承嶼把他那把寶貝黑傘借給你了?可以啊你,手段挺高嘛。”
林知夏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那天雨很大,他只是幫忙。”
“幫忙?”秦薇嗤笑一聲,眼神裏充滿了譏諷,“他對別人怎麼沒這麼‘熱心’?林知夏,我勸你清醒一點。顧承嶼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家是什麼背景,你是什麼背景,你自己心裏沒數嗎?別以爲靠着幾分姿色和一點小聰明,就能攀上高枝。到時候摔下來,很難看的。”
這些話像淬了毒的針,一根根扎進林知夏的心裏。她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燙,不是因爲羞怯,而是因爲一種被赤裸裸羞辱的憤怒和難堪。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沒有讓自己失態。
“謝謝你的提醒。”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幹澀而平靜,“如果沒別的事,我要做題了。”
秦薇似乎沒料到她會是這樣反應,愣了一下,隨即冷哼一聲,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但願你是真的聽進去了。”
看着秦薇離開的背影,林知夏才緩緩鬆開攥得發白的手指,掌心留下了幾個深深的指甲印。她低下頭,看着試卷上密密麻麻的題目,視線卻有些模糊。
她知道秦薇的話雖然刻薄,但某種程度上,說的是事實。那道鴻溝,真實地存在着。顧承嶼的“幫忙”,或許真的只是一時興起,或者是他良好家教下的一種本能,並不代表任何特殊的意義。
而陸星燃的糾纏,更像是一場她無法理解、也無法控制的意外。
她只是一個想安靜讀書、努力改變命運的普通學生而已,爲什麼事情會變得這麼復雜?
放學鈴聲響起,林知夏收拾好書包,像往常一樣,準備去圖書館待到閉館。那是她最後的避風港。
當她走到圖書館門口時,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顧承嶼正從裏面走出來,手裏拿着那本《追憶似水年華》。他看到林知夏,腳步微頓,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
林知夏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他……會說什麼嗎?關於那把傘?關於秦薇的話?或者只是簡單的打招呼?
然而,他只是如同往常一樣,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便與她擦肩而過,朝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依舊是那片平靜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林知夏站在原地,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裏那點微弱的、連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期待,像風中的殘燭,倏地熄滅了。
初冬的傍晚,風已經很冷了。她拉高了圍巾,將自己半張臉埋進去,然後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了圖書館溫暖而安靜的光暈裏。
外面的波瀾,似乎暫時被隔絕了。但她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那把黑傘帶來的,不僅僅是短暫的遮蔽,更是將她推入了一個更加復雜、更加身不由己的漩渦中心。而她,只能更緊地抱住自己,更沉默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