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剛拐出醫院地下車庫,鐵蛋的心跳就撞得胸腔發疼,比雨刷器刮過玻璃的頻率還急。
他癱在副駕上,右手死死掐着腕子,指節泛出青白。右眼像塞進了燒紅的細針,一跳一跳地剜着疼;鼻腔裏的溼意黏在唇上,是沒止住的血。手機早砸成了碎渣,電話卡也掰成了兩截,可那句 “與三十年前鬼廬門祭壇布局一致” 的殘響,還在腦子裏撞來撞去,沒個停歇。
小虎從後視鏡瞥他一眼,聲音發緊:“哥,你臉白得跟浸了水的紙似的。”
“閉嘴,往前開。” 鐵蛋的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別走主路,繞西區菜場。”
指尖蹭過外賣箱夾層,那粒紅藥丸的硬殼還在 —— 他摸了摸內側口袋,密封袋沒破,邊角硌着掌心。這東西絕不能丟,更不能被人查到,必須親手交到謝明遠手裏。
車子七拐八繞扎進老城區,路邊攤的油煙裹着香味飄過來。油條在滾油裏咕嘟冒泡,烤紅薯的爐子竄着暖烘烘的熱氣,可鐵蛋盯着那片熱鬧,眼皮沉得像墜了鉛。
他不敢睡。
最後一次透視的機會還攥在手裏,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動。現在流的這點血算什麼?真要逼到用它,怕是這只右眼都得廢了。
“到了。” 小虎把車停在醫學院後巷的垃圾通道口,猶豫着問,“我在這等你?”
“不用。” 鐵蛋推門下了車,雨絲打在臉上,涼得刺骨,“回去換輛車再來接我,別騎電動車,找輛面包車或者貨拉拉。”
“這麼玄乎?”
“你不換,下次我就坐別人的車走了。” 鐵蛋拍了下車門,轉身踩上溼滑的排水管。
牆不算高,他卻爬得費勁。右手始終按着右眼眶,指縫裏每動一下就滲出血絲,順着臉頰往下淌。翻上二樓平台時腳下一滑,膝蓋狠狠磕在水泥沿上,疼得他牙根發酸,硬是沒哼出聲。
走廊的窗簾半拉着,早課的學生正三三兩兩地往教學樓走。他貼着牆根挪,右眼的視野一會兒紅得發黑,一會兒黑得發虛,好幾次差點撞在承重柱上。
他狠狠咬破下唇,鐵鏽味混着疼意,總算讓腦子清明了一瞬。低頭看表,離解剖課還有四十分鍾 —— 得先去校醫院,看看趙富貴還在不在。
那人命格被改,衣領縫着藥,背後肯定有人盯着。要是能再看清一次蠱蟲的形態,說不定能摸透 “鬼手陳” 和 “人傀長老” 到底在搞什麼鬼。
護士站沒人留意他。他裝作來復診的學生,翻開登記本,故意把筆掉在地上。彎腰撿的瞬間,左眼飛快掃過候診區 —— 趙富貴坐在第三排,肝區凝着一團黑氣,紋絲不動。
不對勁。
正常蠱毒該像活物似的遊走,這團毒卻像被凍住了,死死釘在那兒。
鐵蛋直起身,在登記本上胡亂寫了個假名字,緩步朝趙富貴走過去:“您最近是不是總做噩夢?”
趙富貴抬頭,眼神裏閃過一絲慌,又飛快壓了下去。
就是這一瞬。
鐵蛋的右眼猛然發力,瞳孔裏竄出一點金光,直接穿透顱骨,撞進對方的命格線裏。
肝髒深處,一片蜂窩似的空洞猛地撞進視野。密密麻麻的蠱卵黏在命線根部,像蜘蛛吐的絲,一圈圈纏上去,正一點點啃噬着那點殘存的陽壽。每一根絲線上都牽着一個微弱的生命波動 —— 至少七八個。
這根本不是單體種蠱。
是命格共聯陣。
他還想再看清蠱卵的紋路,右眼的血管突然 “啪” 地崩裂,鮮血順着顴骨往下淌,瞬間糊住了視線。
“呃!” 他悶哼一聲,不受控地後退半步,肩膀狠狠撞在身後的藥架上。玻璃瓶 “譁啦” 碎了一地,藥水混着玻璃渣濺了滿腳。
“哎喲!誰啊?” 護士沖過來,看清他臉上的血,聲音都變了,“這學生怎麼流這麼多血?”
鐵蛋靠着牆蹲下,手往散落的藥瓶伸去,實則掌心一翻,齒尖咬破指尖,鮮血順着指腹迅速畫了道符 —— 血引・辟邪符。鬼手先生教的控血術,他練了三個月才勉強摸到門道,此刻指尖劃過掌心,血珠像有了意識似的,自動排成紋路,掌心微微發燙。
他背對着趙富貴,借着身體擋着,掌心對準對方後頸輕輕一揚。幾縷極淡的血霧飄出去,細得像煙,肉眼幾乎看不見。
趙富貴猛地一抖,喉嚨裏發出 “咯” 的一聲悶響,額頭瞬間沁出一層黑汗,順着太陽穴往下流,手指死死摳進座椅扶手,指節泛白。
鐵蛋慢慢站起來,擦了把臉上的血,聲音虛浮卻穩:“抱歉…… 昨晚通宵復習,有點低血糖。”
沒人真信,但也沒人攔他。他扶着牆往外走,腳步發虛,卻每一步都踩得穩。右手插進褲兜,指尖已經捻着根銀針轉了起來,冰涼的金屬蹭着掌心,壓下幾分眩暈。
剛走出診室,就聽見趙富貴在後面壓着嗓子罵,聲音像淬了毒:“小醫生…… 這是玩火自焚。”
他沒回頭。
走廊的燈光刺得眼睛疼,腦袋裏 “嗡嗡” 響。右眼已經徹底看不清了,只剩一片刺目的紅,像蒙了層血布。他知道這次傷得重,接下來幾天怕是都不能再用透視了。
可他看清了。
蠱巢的蜂窩結構、命線纏上去的弧度、那七八個共聯的生命波動,全刻在腦子裏了。
這根本不是改命。是養蠱陣。拿活人的命格當養料,批量孵高階蠱蟲。解剖樓 B2 之前閃過七次一模一樣的波動,那裏肯定是個孵化點。
扶着樓梯扶手的手指突然收緊,冰涼的金屬硌進掌心 —— 鐵蛋的腳步頓在半級台階上,右眼的灼痛裏,猛地竄出一段殘憶。
是上周三凌晨,他爲了查解剖樓的異常波動,翻牆進了 B2。那會兒走廊裏的應急燈壞了大半,只剩幾盞發出昏綠的光,照得牆面上的水漬像一片片黴斑。空氣裏除了福爾馬林的刺鼻味,還混着股淡淡的腥甜,像生肉泡在水裏,黏在喉嚨裏發澀。
他當時握着銀針,一步步往深處走,每走一步,鞋底都能蹭到地面薄薄的一層灰 —— 不對,不是灰。後來他才看清,那是些細碎的、帶着磷光的殼,像某種蟲子褪下的皮,捏在手裏一捻就碎,指尖還會沾着點黏膩的液體。
就是在最裏面的標本儲藏室門口,他第一次感覺到那股波動。不是尋常蠱毒的 “活”,是種沉悶的、有節奏的 “吸”,像無數張嘴在看不見的地方喘氣。他當時沒敢靠太近,只借着門縫往裏瞥了一眼 —— 黑暗裏,牆根下似乎堆着些東西,裹着白布,輪廓卻不像標本罐,更像蜷縮的人。
突然,那股波動猛地漲了一下,像有東西從牆裏撞出來,直往他的命門鑽。他下意識捏碎了手裏的驅邪符,符灰飄起來的瞬間,儲藏室裏傳來一聲極輕的 “咔嗒” 聲,像是骨頭被踩碎,又像是蠱蟲咬破了殼。他沒敢多待,轉身就往外跑,直到翻出解剖樓的牆,才發現後頸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
當時他只當是普通的蠱巢波動,現在想起來,那股 “吸” 勁裏,分明纏着和趙富貴身上一樣的命線碎片 —— 七次波動,對應着七個被纏上的命格。牆縫裏的蠱蛻、地面若有若無的血痕、還有那股揮不散的腥甜…… 根本不是單純的孵化,是那陣在 “喂” 蠱,用的就是藏在白布下的人。
鐵蛋甩了甩頭,把翻涌的回憶壓下去。掌心的銀針又轉快了幾分,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清醒 —— 解剖樓 B2 的門,他遲早得再闖一次,不管裏面藏着多少蠱蟲,多少被當成養料的命格,他都得把這養蠱陣的根給挖出來。
而趙富貴,只是其中一個容器。
他扶着扶手一步步挪樓梯,台階在腳下晃得厲害。走到二層東側走廊時,上課鈴 “叮鈴鈴” 地響了,震得耳膜發疼。
教室門開着,裏面傳來翻書的 “譁啦” 聲,還有桌椅挪動的 “吱呀” 聲。鐵蛋站在門口,喘了口氣,右手無意識地轉着銀針。
針尖懸着一滴血,“嗒” 地落在地磚縫裏,像顆紅珠子,慢慢暈開,滲進深灰色的水泥裏,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