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城比青風城繁華十倍。
城牆是用能反射星輝的黑曜石砌成的,白日裏泛着冷光,到了夜晚,就會映出漫天星子,仿佛把夜空搬進了城裏。萬法樓總樓就坐落在城中心,共九層,頂層的星象閣直插雲霄,據說在那裏能摸到真正的星輝。
“這樓……不對勁。”沈微站在總樓下,仰頭望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那枚黑色玉簡。
在她眼裏,整座萬法樓總樓都被一層淡淡的銀輝籠罩,輝光中藏着無數細密的紋路,順着樓宇的飛檐、廊柱、石階蔓延,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整座天衍城都罩在其中。
“哪裏不對勁?”墨塵也跟着抬頭,只看到雕梁畫棟,沒看出什麼特別,“不就是比青風城的分樓高幾層嗎?”
“是陣紋。”沈微道,“整座樓都是一個陣法,而且是活陣,能跟着星象動。”
就像謝先生留下的字條說的——“天衍爲陣眼”,這萬法樓總樓,就是整個天衍城大陣的陣眼。
赤練握緊短刃,警惕地掃視四周:“要不要我先去探探?”
“不必。”沈微搖搖頭,“我們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拆樓的。”
她拿出青風城分樓樓主給的信物,遞給門口的守衛。守衛看到信物,態度恭敬了許多,領着他們往裏走。
總樓的一樓比分樓寬敞百倍,中央立着一座巨大的星象儀,由無數青銅齒輪組成,正隨着星象緩慢轉動。不少修士圍在星象儀旁,對着上面的星軌指指點點,像是在研究什麼。
“那是‘天衍星盤’,能預測靈氣潮汐。”守衛解釋道,“樓裏的高階修士,都會根據星盤的指引修煉。”
沈微的目光落在星盤上,瞳孔微微收縮。
星盤的齒輪咬合處,纏繞着幾道極細的紅線——這星盤的運轉軌跡有偏差!雖然細微,卻會導致預測的靈氣潮汐比實際晚半個時辰,若是修士按星盤的指引修煉,很可能錯過最佳時機,甚至走火入魔。
“這星盤……多久沒修了?”沈微問道。
守衛愣了一下:“星盤是上古傳下來的,從來沒壞過啊。”
沈微沒再說話,跟着守衛上了二樓。二樓是功法區,三樓是陣法區……直到第八樓,守衛才停下腳步:“星象閣在九樓,只有樓主和幾位長老能進,還請三位在此等候,我去通報。”
沈微點點頭,目光卻被八樓的一幅星圖吸引了。
那星圖掛在最顯眼的位置,畫的是北鬥七星的軌跡,旁邊標注着對應的修煉功法。但在沈微眼裏,星圖上的北鬥第七星位置偏了半分,而對應的功法《北鬥劍訣》,氣路也因此多了一道紅線。
“又是被改的。”沈微低聲道。
墨塵湊過來,咋舌道:“連星圖都敢改?這背後的人膽子也太大了!”
就在這時,樓梯傳來腳步聲,一個穿着月白長袍的老者走了下來,須發皆白,眼神卻很清亮,正是萬法樓總樓的樓主,天衍真人。
“沈道友,久仰大名。”天衍真人拱手笑道,“青風城的事,老夫已經聽說了,多虧了你,才沒讓影閣壞了樓裏的規矩。”
“樓主客氣了。”沈微回禮,“晚輩此次前來,是想找謝先生。”
天衍真人的笑容淡了些,嘆了口氣:“謝臨他……確實在星象閣,但他現在不方便見客。”
“爲什麼?”沈微追問。
“他在守陣。”天衍真人道,“天衍大陣的星軌最近出了點問題,他在星象閣調整,已經三天沒下來了。”
沈微心裏一動:“是因爲星盤的偏差?”
天衍真人愣了一下,驚訝道:“你看出來了?”
沈微點頭:“不僅星盤,連八樓的北鬥星圖都有偏差。這些偏差看似細微,卻會影響修士修煉。”
天衍真人沉默片刻,苦笑道:“不瞞你說,三個月前,星象就開始亂了,星盤預測的靈氣潮汐越來越不準,樓裏已經有好幾個修士因此走火入魔。謝臨說,是有人在暗中改動星軌對應的氣路,想讓整個天衍城的修士都練錯功法。”
這和影閣背後的“大人”目的不謀而合——篡改功法,篩選能修正的人。
“我們能去星象閣看看嗎?”沈微道,“或許我能幫上忙。”
天衍真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好吧。謝臨也提過你,說你或許能看懂他留下的東西。”
跟着天衍真人上了九樓,星象閣比想象中簡陋,只有一個巨大的觀星台,台上放着一架青銅望遠鏡,旁邊堆着不少星圖和玉簡。
謝臨就坐在觀星台邊,穿着素色衣袍,墨發上沾了些灰塵,正拿着筆在星圖上寫寫畫畫,神情專注得沒注意到有人進來。
“謝先生。”沈微輕聲喊道。
謝臨抬起頭,看到沈微,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恢復了平靜:“你來了。”
“你留下的線索,我看到了。”沈微道,“星象即氣路,天衍爲陣眼,到底是什麼意思?”
謝臨放下筆,指着窗外的星空:“你看那北鬥七星,它們的軌跡就是天地間最大的氣路,修士修煉,其實就是在跟着星軌走。但現在,有人動了星軌對應的氣路,就像在大河裏扔了石頭,水流亂了,修士自然會迷路。”
他頓了頓,又道:“天衍大陣的作用,就是修正這些偏差。但三個月前,大陣的核心陣紋被人加了道‘滯澀線’,讓修正的速度趕不上被篡改的速度。”
沈微終於明白了:“所以你守在這裏,是想手動修正?”
“是,也不是。”謝臨拿起一張星圖,上面畫着密密麻麻的修正線,“我在等一個能看懂這些線的人。”
“你知道我會來?”
“知道。”謝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靜的眸子裏似乎藏着什麼,“從你修正《太玄感應篇》開始,我就知道,你能看懂‘紅線’。”
沈微愣住了。他竟然早就知道自己能看到氣路的缺陷?
“你到底是誰?”沈微追問。
謝臨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懷裏掏出半塊玉簡,正是沈微在隕星秘境見過的《陣紋心經》另一半!
“這是完整的《陣紋心經》。”謝臨將玉簡遞給她,“裏面不僅有陣功合一的法子,還有修正星軌氣路的口訣。”
沈微接過玉簡,兩半合一,上面的陣紋瞬間亮起,化作一道銀輝,涌入她的腦海。無數星軌和氣路在她眼前交織,原本雜亂的紅線,此刻竟變得清晰可辨——原來星軌的偏差,和功法的缺陷,用的是同一種篡改手法!
“是影閣背後的‘大人’幹的?”沈微道。
謝臨點頭:“他們自稱‘天工閣’,說是要‘重塑修仙界的規則’,其實是想壟斷所有正確的功法和氣路,讓所有人都得依附他們。”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墨塵急道,“總不能看着他們亂改下去吧?”
“改回來。”沈微握緊玉簡,眼神清亮,“他們能改星軌氣路,我們就能再改回來。”
謝臨看着她,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星象閣的陣眼在觀星台中央,你能用《陣紋心經》催動它嗎?”
沈微走到觀星台中央,那裏有一個凹槽,正好能放下《陣紋心經》玉簡。她將玉簡嵌入凹槽,按照腦海中的口訣,注入靈氣。
“嗡——”
玉簡爆發出耀眼的銀輝,順着凹槽流入天衍大陣的核心。整座萬法樓總樓開始輕微震動,八樓的北鬥星圖自動修正了第七星的位置,一樓的天衍星盤發出“咔噠”一聲,齒輪咬合處的紅線瞬間消失!
天衍城的夜空,原本有些紊亂的星輝,此刻重新變得有序,像被人用手梳理過的綢緞。
“成了!”天衍真人激動地喊道。
謝臨看着沈微的背影,眼神復雜:“你果然能做到。”
沈微轉過身,看着他:“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誰了嗎?”
謝臨沉默片刻,緩緩道:“我是上一任‘修正者’。”
修正者?
沈微愣住了。
“天工閣找的,從來不是能修正功法的人,而是能修正星軌氣路的‘修正者’。”謝臨道,“每百年會出現一個,我是上一個,你是這一個。”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了些:“但修正者的結局,往往不好。我躲在萬法樓,就是爲了等你出現,把這一切交出去。”
沈微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兩次恰到好處的提點,明白了他留下的線索,明白了他守在星象閣的原因。
他不是在引導她,而是在保護她,在把一個沉重的使命,交到她手上。
“那你……”沈微想問他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謝臨卻搖了搖頭,目光望向窗外的星空:“我的使命完成了。接下來,該你了。”
話音剛落,他的身影忽然變得透明,像融入星輝的水汽,一點點消散在觀星台上,只留下一卷泛黃的星圖,落在沈微腳下。
星圖上,畫着天衍城之外的星空,標注着無數需要修正的星軌氣路,最後一行字是謝臨的筆跡:
“路雖遠,行則將至。”
沈微撿起星圖,握緊手中的《陣紋心經》,眼眶有些發熱。
原來她不是孤身一人。
原來這條修正之路,早就有人走過。
天衍真人嘆了口氣:“他終究還是走了。”
赤練走到沈微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帶着火焰般的暖意:“別怕,我陪着你。”
墨塵也拍了拍她的肩膀:“老夫也陪着你!不就是改星軌嗎?咱們連石蛟都能救,還怕這個?”
沈微看着他們,又看了看窗外璀璨的星空,忽然笑了。
是啊,路雖遠,但她不是一個人在走。
她抬起頭,目光穿透星象閣的窗櫺,望向更遙遠的星空。
那裏有無數需要修正的星軌,有無數需要治愈的功法,有無數像她一樣,渴望走在正確道路上的修士。
而她的修正之路,才剛剛走出天衍城。
但她不怕。
因爲她的身邊,有火焰般熾熱的守護,有陣法般堅實的依靠,還有前輩留下的星光,照亮前路
屬於沈微的“修正”,正隨着星輝蔓延向天地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