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顧崢需要一份關於濱城近三年來外商投資情況的數據分析報告。
這份報告的數據來源,正好歸秘書二科管理。
李越親自把一沓厚厚的報表送到了沈輕歌桌上,“小沈,顧主任要得急,這些是原始數據,你辛苦一下,今天下班前把分析報告做出來。”
“好的。”沈輕歌乖巧地應下。
然而,當她開始整理數據時,立刻發現了不對勁。
這些報表裏的數據,雜亂無章,甚至有些關鍵年份的投資額,出現了好幾個相互矛盾的數字。有些外資企業的名字,前後記錄的都不一樣。
這根本不是一份整理好的原始數據,而是一堆未經核實的垃圾信息。
如果她直接用這些數據做分析,得出的結論必然是錯漏百出。
這李越是在給她下的套呢。
她如果做不出來,是能力不行;如果做錯了,責任更是她一個實習生的。
無論哪個結果,她都得在顧崢面前丟個大臉。
沈輕歌抬頭,看了一眼緊閉的裏間辦公室的門。她可以去向顧崢求助,告訴他數據有問題。
但那樣一來,不就正中李越下懷?顯得她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只會給領導添麻煩。
不行,不能去。
沈輕歌咬了咬牙,一股韌勁涌了上來。
穿過來之前她可是破寫文的,對邏輯和細節的敏感度,是刻在骨子裏的。
她就不信,還搞不定這些破數據了。
她抱起那堆資料,直接去了市檔案館,核對最原始的工商登記記錄和外資引進的合同備案。
這是一個極其浩繁的工作,無異於大海撈針。
整個下午,沈輕歌都埋在故紙堆裏,她一份份地翻閱,核對,用筆在筆記本上重新記錄。
檔案館的管理員大叔看她一個小姑娘這麼拼命,還好心地給她倒了杯熱水。
傍晚時分,她終於從檔案裏抬起頭,眼睛酸澀,頭昏腦漲。
她找到了所有正確的數據,並且還發現了一個李越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巨大漏洞。有一筆來自港城的投資,因爲登記時操作失誤,被歸入了內資。這筆錢,足以讓整個報告的結論產生質的變化。
回到辦公室,天已經黑了。顧崢還沒走,裏間的燈亮着。
沈輕歌打開台燈,開始奮筆疾書。她重新制表,撰寫分析,思路清晰,邏輯縝密。
最後,她將那個被錯漏的港商投資,作爲一個補充發現,重點標注了出來。
當她把打印好的、還帶着油墨香氣的報告放到顧崢桌上時,已經快晚上九點了。
顧崢從文件中抬起頭,接過報告,一頁一頁看得很快。當他看到最後那個補充發現時,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
抬眼看向沈輕歌,她的臉上帶着疲憊,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但那雙杏眼,卻亮得驚人,像是在說“看,我厲害吧”。
顧崢不由笑了笑。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拿起電話,撥了個內線。
“老劉,我是顧崢。你通知一下秘書二科的李越,明天營商環境的會,讓她也列席。”
掛了電話,顧崢把報告放到一邊,對沈輕歌說:“做得不錯。早點回去休息。”
***
第二天的會議上,顧崢在發言中引用到外商投資數據時,他特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會場。
“李越同志,不如你先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三年來,我們引進港資的總額和增長率,是多少?”
李越完全沒料到顧崢會突然在會上點她的名,問的還是一個她自己都沒搞清楚的細節問題。
她給沈輕歌的資料裏,關於港資的部分是最混亂的。
“我們引進的港資……這幾年,增長還是、還是比較平穩的……”李越支支吾吾,冷汗順着額角就流了下來。
“平穩?”顧崢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具體數字是多少?對比前年,增長率是百分之八,還是百分之十?”
這兩個數字都是錯的。
李越徹底慌了神,她哪裏知道正確答案,只能含糊其辭:“這個……具體的數字,我手頭沒有材料……”
“是嗎?”顧崢放下了手裏的報告,“但我們辦公室的實習生沈輕歌同志,昨天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在檔案館核對了全部的原始檔案。她發現,因爲登記疏漏,我們去年有一筆高達三百萬美元的港商投資,被錯誤地計入了內資。如果算上這筆投資,我們去年的港資引進增長率,不是百分之八,也不是百分之十,而是百分之二十七點三。”
他頓了頓,直直地看向臉色已經變成灰白的李越。
“李科長,你經手的數據出現如此重大的錯漏,竟然毫無察覺。我想知道,這是你的工作能力問題,還是工作態度問題?”
話音一落,滿座皆驚,這是極其嚴厲的當衆問責。
那場會後,李越被通報批評,沒過多久,就被調到了一個清閒的邊緣部門。
而顧崢護短的名聲,則在市府大院裏不脛而走。
所有人都知道了,顧主任辦公室那個漂亮得像花瓶的小實習生,碰不得。那是顧主任圈在自己地盤裏的人,對她耍心機,就等於是在老虎嘴邊拔毛。
***
這天傍晚,沈輕歌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顧崢從裏間走了出來。
他把一個牛皮紙袋放到她桌上。
“這是什麼?”沈輕歌好奇地問。
“檔案館劉大爺托我轉交的,說是看你一個小姑娘愛吃,特地從家裏拿來的。”顧崢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沈輕歌打開一看,是幾個烤得金黃噴香的紅薯。她想起來了,昨天她在檔案館查資料,劉大爺確實跟她聊過幾句自家種的紅薯有多甜。
“替我謝謝劉大爺。”沈輕歌開心地拿起一個,還熱乎乎的。
“嗯。”顧崢應了一聲,轉身就要回辦公室。
“主任,”沈輕歌叫住他,剝開一小塊滾燙的紅薯皮,露出裏面金黃色的瓤,遞到他面前,“您也嚐嚐?特別甜。”
他看着她舉到面前的紅薯,和她那雙亮晶晶的、滿是期待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他低下頭,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
確實很甜。
“……?”
沈輕歌呆了,他自己沒有手嗎?
他嚼着那口軟糯的香甜,看着女孩因爲他這個動作而瞬間變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臉,沉聲一笑。
這種感覺,似乎還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