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漫漫自打路珍予被推回來就寸步不離的守着。
此刻她心中只剩下懊悔。
不該一氣之下跑去沈家鬧,不該激怒沈京肆,讓他說出那些混賬話,不然珍珍也不會躺在這。
眼淚悄悄地流下來,她用手背去擦,眼前緊跟着多了張手帕。
沈晉川悄無聲的闖進她餘光中,封漫漫沒拿手帕,把人狠狠瞪了眼。
“離我遠一點,我現在不想看到你們沈家任何人。”
那俊朗的五官在光影下越發深邃立體,身姿一絲不苟的端正。
沈晉川沒走,伴隨鞋面屈彎蜷膝蹲下來,牽過她的手,手帕在沒來得及清洗的掌心慢柔柔的擦拭。
這個男人總是這副慢條斯理的泰然處事。
哪怕下一秒世界毀滅了,也不耽誤他去把剛煮好的咖啡端手裏,疊腿坐回沙發上,任由落地窗外一座座大廈傾覆,他輕抿咖啡,靜等毀滅到來。
封漫漫真是煩死他,偏她窮盡語言諷刺,他也不在意,好像耳邊安了金剛罩。
煩!
“你少在這假惺惺!”封漫漫把手抽回來,“不就是怕我取消婚約麼。沒有用,但凡珍珍有一點事,我都不會讓你們沈家好過。”
沈晉川站起來,皮鞋後跟回地的下秒,拉着她的手放到西裝下的窄腰間。
“那就掐兩下,先解解氣。”
封漫漫仰頭,他笑的越溫潤如玉,她眉心鎖的越緊,“今天這套沒用了,就算打死你也解不了氣。”
揣着和封家政權置換的心思對她百般順從,兩年了,這男人還真是能屈能伸。
掌中的小手被抽回,指腹輕摩挲兩下,沈晉川挺回身後退兩步,正欲說話時,病房門被推開。
人還沒進來,封漫漫的冷眼已經先一步射了過去。
“這間病房禁止沈姓人入內。”
管他呢,沈京肆都已經走到床邊了,“他是死人?”
沈晉川:“……”
見他要去碰路珍予的手腕,封漫漫撐過身去打,“別拿你碰過賤人的髒手碰她!”
沈京肆懶得和她廢話,遞去個眼神,信號接收成功的沈晉川就連捆帶抗的把人抱去隔壁休息室。
病房得以安靜,沈京肆扶着床頭櫃,屈身放緩的坐到椅子上,那條腿在床下打直,以此減緩痛感。
他輕拿起路珍予戴着檢測儀的左手,扒開病服袖口,翻過來。
昏黃的燈光下,那道約有四厘米長的割傷很淺淡,不帶有目的去看根本不會發覺。
割手的感覺沈京肆體驗過,以前給她削畫筆的時候,割過好幾次手指頭。
五指連心,鑽心的疼。
可割在皮膚最薄弱的手腕上是什麼感覺,他不知,心卻在這時先墜痛起來。
昏睡中的路珍予口戴呼吸機,眉眼緊閉,及肩短發散在枕頭上,人瘦的都快讓被子埋沒了。
他昨晚怎麼就沒發現,她的嘴角和額頭有陳傷呢。
將手握在掌中,輕輕的抵在唇邊,沈京肆眼淚順着眼角偷流下來。
“路珍予,我爲什麼越來越看不懂你了呢?”
“錢,地位,權勢沈京肆現在都有了,你既愛高枝,要不要再攀攀我這個?”
“鄭耀宗當初能給你的現在給不了的我都能給,別再這麼折磨我了,成麼?”
沈京肆的心好痛,打從看到她毫無生氣的倒下後,就開始疼了。
在看此刻躺在床上她,宛若被磨平光澤的殘珠,每一眼,都是對他的割肉剜心。
沈京肆承認,他不該逞一時口舌說那些混賬話。
哪怕明知她在氣他,在用鄭耀宗來激他,也不該當着她的面做出親段曦兒這種事。
可他當時真的很憤怒,那一腔怒火幾乎就要把人燎盡。
“可你又何以至此的厭惡我,就算選擇嫁給鄭耀宗那混蛋,都不想留在我身邊。”
沈京肆抬頭,輕撩女人耳邊的碎發挽到耳後,紅着眼把人好好的望着。
現下才感覺到,這張臉削瘦的刺眼。
“他對你不好是不是,他打你了是不是?”
“昨天晚上,你在夢裏不停地喊沈京肆救我,沈京肆快跑,沈京肆對不起,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都夢到什麼了?”
昨晚在從醫院回去的路上,路珍予枕在沈京肆的懷裏睡着。
起初都好,過了會兒卻突然開始說胡話。
連哭帶喊,好生撕心,喊到最後又開始渾身抽抖,緊着說“沈京肆你快走,快點走。”
沈京肆拿夢魘中的她沒辦法,又不舍得真把人掐醒,緊在懷裏左一遍右一遍的安撫。
回到沈家後,哪怕是衆目睽睽也親自抱她下車,誰都不許經手。
任由母親沉臉在旁,仍是抱她回到臥室,一直陪到下半夜,人眼瞧着真睡踏實了才離開。
可沈京肆睡不着了。
靠坐在床邊的落地窗前,十幾年不變的煙一根接着一根的抽。
左不過是因爲,他想不明白。
沈京肆清楚,這五年,鄭耀宗那混蛋絕對對路珍予動過手。
可讓他不明白的是,既然不幸福,爲什麼不回來,爲什麼不告訴他。
愧疚麼?還是沒有臉在面對他?
猜不到。
換言之,對於這個女人,他從來就沒猜透過。
-
路珍予這一覺睡了好久。
夢中,她又回到了五年前,京城大雨滂沱的那夜。
屆時狂風暴雨中的沈家已經搖搖欲墜。
一朝風雨,一朝權臣。
沈族站隊的多年大靠山被新即位掌權者踹下擂台。
由此,先是現任家主沈振安以向官員受賄過億,危害社會公序罪被立案調查。
然後是沈家二家主,現中央高官沈振民,以謀私濫權等罪行被暫停職務,監禁審查。
剩下的幾十餘位商政族人陸續受查,沈家男丁一夜間被帶走大半。
最後就是沈氏未來繼承人沈京肆外出時,在山嶺無端遭遇車禍,司機同車墜下山崖當場死亡。
甩出來的沈京肆奄奄一息之際,被及時趕到的段曦兒救下,造成右腿永久性傷殘。
形勢至此,沈家將覆。
那晚,在醫院照顧沈京肆的路珍予被沈母一個電話叫回家中。
“珍珍,如果沈家在這場風雲中敗了,第一個死的,將是小肆。”
這些,就算沈母不說,路珍予也已經知道。
因爲鄭耀宗早在前天找過她,他很坦蕩的承認,沈京肆的車禍就是他找人做的。
至於沈家,站錯隊而已本不至於被滅門。
這其中到底藏着什麼貓膩,除了當年那幾位京城的掌權人,無人真正知曉。
面對沈母的凝視,路珍予垂下頭,“幹媽,我能做什麼?”
多日的遭難,已然讓這位沈家主母憔悴不堪。
她拉過路珍予的手,眼含熱淚,顫抖着不得不說的唇瓣。
“嫁鄭家,保沈家,除此,再無他法。”
大雨滂沱的黑夜,三米高門被推開,魂不守舍的路珍予從中出來,
深秋的雨水寒涼徹骨,促急的將沿途砸出連片的白霧。
她茫然頹走在其中,耳邊回蕩着沈母那句——
“但這件事,絕不能讓小肆知道,那孩子生性沖動,十歲那年尚且敢爲了你把鄭耀宗打個半死,若讓他曉得你是爲了救沈家不得已嫁鄭家,他鐵定會將京城捅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