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的時候何建春爺仨回家放棉桃，山地裏種了兩畝地棉花，陸陸續續開始炸桃，得趕緊摘回家剝出棉花瓣，否則一場雨下來炸得厲害的都得廢。
摘棉桃又得趁下午露水幹透，棉花地裏悶熱難耐。li按說地裏摘棉桃多是女人家在做，可何建春舍不得妻女下地挨毒日頭，就讓娘倆在家剝棉桃曬花，一點活計帶着倆兒子幾個來回就得。
這陸陸續續要開始農忙了啊，一年四季地裏皆有活計，農閒時候眼裏有活的也是在地裏除草施肥不停，搶種和搶收時候是和日頭節氣賽跑，每日從早到晚都是重體力勞動。
餘氏開始整理棉桃，讓何苗打水給父兄洗臉擦身，跟何建春聊到農忙準備：“家裏豬油不多，明個去買副板油。鹽得再買些，當家的，咱們要不要買點豆油？”
何建春家裏安排毫無疑義，全憑餘氏做主，自己就只管帶兒子幹活，但家事有商有量會讓家庭和睦：“去打一罐豆油，農忙假民書估計要回來，家裏雞蛋也別賣了，吃好點有力氣。”
“行，還有兩只鴨青和三只雞公，收稻子和玉米的時候慢慢殺來吃。這幾天多舂些米，再磨點面炕餅子帶到地裏。”又吩咐何苗：“給你的麥子和玉米還有吧？一會兒再給你量些，這幾天熬一大鍋糖，農忙沖糖水喝。”
何苗無有不應。
轉眼到中元，一族人浩浩蕩蕩去祖墳清理雜草，壘墳掛山，又化些元寶紙扎。何苗家準備的貢品是一刀熟肉和五只熟雞蛋，看各家準備的琳琅各異，好的一刀肉，差的一碗粥，一張炕餅也有。
何家大堰沒有女娃不上墳的規矩，族中男女皆給曾祖考妣磕過頭，建字輩帶民字輩和立字輩給大奶奶磕頭，尚未有形字輩出生。石頭娘的墳前也化了紙錢元寶，石頭家供了一碗幹飯一個玉米粑，這怕是石頭家目前能拿出最好的東西。
雖是族中一起祭拜，祭拜完也都各回各家，收好貢品帶回家中各自享用。是的，祭品是要帶回家的，在祖宗面前擺過，祖宗嚐過鮮子孫們再吃。
夏日沒有蒜苗，摘了青椒炒刀頭（祭拜的熟肉）。肉切成片下鍋熬出肥油，肥油另裝進豬油罐，下入鹽菜豆豉，再下青椒蒜片翻幾下出鍋。
這就是農家版回鍋肉。炒完回鍋肉的鍋直接燒水煮菜，菜借鍋裏殘餘葷腥味也變得好吃起來。
肉香飄去隔壁，三文子哭嚎要吃肉，一家人無奈對視，不出意外這頓飯又得在閔氏的叫罵聲中吃。
一刀肉熬過油，加了大量青椒炒來也不過一海碗，實在無法分點送隔壁，再者餘氏也非聖母，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愛好。
肉很香，香到能無視隔壁叫罵，一家人吃得滿嘴流油。
今日大伯何建林倒是剛氣，閔氏叫罵幾聲就住了口，聽着是大伯吼了幾聲。
難得聽到大伯罵閔氏：“你個無知婦人，讓你買刀肉祭祖宗，你拿什麼去的？就一碗菜稀飯！我辛苦種二十幾畝地你就拿碗菜稀飯祭我的祖宗！”
“挨宰的何建林，我去肉攤搶肉啊？總得有錢才能買來肉。”閔氏哭腔又尖又利。
“那錢哪去了？頓頓稀粥，也養了十來只雞鴨卻沒見家中吃過一個蛋。這村裏兄弟誰家每天都能吃上頓幹的，偏咱們家五畝田，一年到頭難見一頓幹飯，你是怎麼當的家？”何建林怒吼。
還能去哪，趙家集每逢集就見閔氏背個背篼趕集，糧食沒進何家人嘴總歸是進了閔家人嘴。
大房倆小子都沒去黃家灣進過學，按理說日子應是頗爲過得，閔氏與各家少來往，平日裏也不知她家飲食，只知何琴幹瘦頭發枯黃，比何苗大兩歲卻矮一頭，總穿大齊子傳下來的灰布衫，晃晃蕩蕩掛身上，領子都得單縫布繩系上，不然河邊洗衣彎腰都得露醜。
偏閔氏還抱上屈：“你爺幾個肚子似深井，吃幹的拿半年吊起嘴過日子啊？”
“這還賴上家裏吃得多了？不說隔壁老二家，老三家四個小子不比咱家能吃？今日老三家可是拿的一刀肉，老三家的小子們也沒穿成咱家這邋遢樣！”
餘氏聽着直嘆氣：“這貼補娘家也太過了些，自家孩子養得遍山找吃的填肚子也得省糧給娘家送去，說是鹽都舍不得買。前幾日見往路邊倒一壇子爛泡菜，說是生了蛆，泡菜壇子生蛆就是放鹽少。”
陵州離自流井不到二百裏，鹽價並非高得吃不起，至少村中不會出現吃淡菜的事。
反而家家戶戶都有個泡菜壇子，鹽菜罐子，伏天做辣椒醬，冬日醃黴豆腐，都舍得下鹽，鹽重才不壞。
何家大堰是方圓日子最過得的地盤，在河邊引水方便，村中水田成片，山不高，種山地也不麻煩，緩坡處一片片旱地能種玉米小麥紅薯，總歸不會連鹽都買不起。
何建春不忍親大哥守着二十幾畝地日子卻落拓，就想着哪天地裏遇到跟自家大哥好好聊聊，怎麼說也不能被個婦人霍霍家，把侄子侄女養得跟鬧飢荒一般。
吃過飯何苗開始熬糖，前幾日發了半升麥子的麥苗，昨天泡的五升玉米蒸熟一起發酵，擠出大半桶糖汁，這得用大灶熬糖。
夏季燒火的灶房堪比煉丹爐，何苗熱得頭暈眼花渾身水裏剛撈出一般，餘氏就打井水冰了毛巾給何苗擦汗方好些。
第一次大鍋熬糖心裏沒把握，火大火小心裏也沒數，只能守着鍋看，越發辛苦。
空間裏有本雜書，語焉不詳的記載熬糖過程，有一句重要信息：熬制過程中要少攪動，否則出糖會帶黑點。
整整煎熬兩個時辰，糖汁才起大泡，意味着熬制成功，裝進幹淨瓦罐，大約出了三斤半糖。鎮上一斤飴糖賣五十文，玉米四文一升，一家人眼睛發亮，這生意，做得！
只是還在夏季，糖冷卻後也只能是糖稀，除非去鎮上賣攪攪糖，否則這糖稀是賣不出去的，只能自己沖糖水喝。
何苗也志不在賣糖，腦子裏想的全是米花糖花生糖這些有更高附加值的產品，否則辛苦熬糖也只能賺個辛苦錢，不劃算。
今夜滿月，村中出去三兩聲犬吠再無平日裏大家門外打扇乘涼吹牛的聲音，各家各戶早早關門，也不許小孩胡亂走動。官方稱今日爲中元節、盂蘭盆節，民間稱今日卻是鬼節。
幾十年前這片土地遭遇人禍，多少孤魂野鬼遊離在外。直至今天，楊家溝那邊開荒一不小心就能挖出一具或幾具骷髏，本地人稱作生機。
前不久楊氏生貓娃娘家沒來人就是因爲在房後挖陽溝防竹子竄根，一鋤頭下去七具生機，說不得自家房子都是建在亂葬坑上。把楊家人嚇得魂不守舍，也不敢來看楊氏，怕帶上晦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