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觀瀾臉色一沉,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決:“你們,日後對嫵凝好些。她畢竟是我的妻。”
陸琉璃在一旁撇撇嘴:“哥,娘也是爲你好,嫂子就是晦氣人……”
“夠了!”陸觀瀾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震得哐當作響。
他目光冷厲地掃過母親和妹妹,那眼神中的怒意真切。
母女二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火氣震懾住,一時噤若寒蟬,看着陸觀瀾拂袖而去,心裏都漫上一股異樣——
他爲了那個不下蛋的姜嫵凝,動了真怒?
澄心院內,雲絮一邊爲姜嫵凝梳理長發,一邊後怕地低語:
“夫人,幸好您前日就讓奴婢把您繡的那些蘭花帕子都處理掉了,不然方才大人問起,萬一瞧見,可就說不清了。”
銅鏡裏,映出姜嫵凝一抹成竹在胸的淺笑。
她當然算好了每一步,從在承熙庭“遺落”帕子開始,陸琉璃的裙子、陸觀瀾的詢問……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正說着,幾個婆子滿臉堆笑地提着食盒進來。
“夫人,大人特意吩咐,讓奴婢們給您送些熱菜來,您快趁熱用些。”
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姜嫵凝冷笑:
這就是現實,前世的薄情寡義是真的,今生這點微不足道的關懷也是真的。
恨意深埋心底,眼下,她必須借助陸觀瀾,甚至借助至高無上的帝王,才能改變前世的淒慘命運。
陸觀瀾拿蘭花帕子來問,必定是帝王看到陸琉璃裙子上的蘭花,起了疑心。
她當然不能承認,這個否定的答案,是她拋回給帝王的一個新魚餌。
陛下,得到這個答案,您是會失望放棄,還是……會覺得更有趣呢?
翌日,養心殿。
早朝剛散,君徹與兩位重臣議完事,目光便落在一旁靜候的陸觀瀾身上。
“陸卿,昨夜,可問了?”
陸觀瀾上前一步,雙手將那條蘭花絲帕呈上,垂首道:
“回陛下,臣已問過府中兩位繡娘與內子。他們皆言,此蘭花繡法獨特,針法繁復精深,非尋常繡工所能及,府中……無人能繡。”
殿內霎時靜得能聽到銀針落地的聲音。
君徹接過帕子,指尖在那叢蘭草上緩緩摩挲,俊美無儔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雙深邃的鳳眸,眸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無人能繡?好一個無人能繡!
他沉默的時間太久,久到陸觀瀾背上都沁出了冷汗。
終於,緩緩抬起眼,目光落在陸觀瀾身上,非但沒有責怪,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淡笑。
“是麼……” 他拖長了尾音,將帕子隨意丟在御案上,仿佛真的不再在意。
“看來,是朕無緣。罷了,此事……就此作罷。”
陸觀瀾躬身退下。
殿內一時又寂靜。
君徹瞪着那條絲帕,先前那點因找到線索而燃起的火光,漸漸冷卻。
陸府無人能繡?這怎麼可能?
那陸琉璃裙上的蘭花,與這帕子分明同源!
是有人說了謊,還是……朕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
李福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開口:“陛下,這……線索莫非就這麼斷了?”
“斷了?恰恰相反。這無人能繡,本身就是一個新線索。”
君徹冷哼一聲,將蘭花帕子扔到了地上,畢竟被陸觀瀾拿過,他覺得膈應。
李福立刻躬身:“奴才這就去處理。”
“承熙庭的那女子,”君徹眼底暗流翻涌,
“氣度膽識,絕非俗物。陸府女眷,除卻陸琉璃,後院便只剩那位會繡花的……陸、夫、人。”
他緩緩吐出最後三個字,唇齒間碾磨出一絲玩味。
“陛下聖明!”李福眼底精光一閃,“下月宮中爲命婦設宴,籌備《京華仕女圖》,按制,陸夫人必定在場。”
“下月?”君徹抬眸,眼底寒光乍現。
李福心頭一凜,當即改口:
“陛下說的是!如今秋光正好,百花繁盛,最宜入畫。奴才這就去傳旨禮部——《京華仕女圖》,提前至兩日後舉辦!”
君徹眸色漸深:“她若真有把朕當傻子耍的本事,朕倒更想將她鎖在身邊,日日看着她演。”
無論她是首輔夫人,還是江湖騙子,這份膽識,都不俗。
小蘭花,朕不信,把你揪不出來。
他目光再次掠過地上那方帕子,李福立刻會意,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
“奴才明白,定用雪頂含翠細細煮過,鬆柏香慢慢熏透,絕不留半分他人氣息。”
陸府,澄心院內,
這兩日,姜嫵凝吃得極少。
雲絮和紅菱憂心忡忡:“夫人,明日便要入宮參選《京華仕女圖》,您這般不用膳,氣色不佳可如何是好?”
姜嫵凝輕呷一口菊花茶,語氣平靜:“我正要這副身心受盡折磨的虛弱模樣。”
那日她佯裝不識帝王,撲進他懷中求解藥,如此悖逆倫常的放浪行徑,若不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走投無路、且事後飽受內心煎熬的可憐人,如何能消解九五之尊的疑心?
她要的,可不只是消除他的戒備,更要他心生憐惜。
有了憐,才會有愛,而後才能圖謀以後。
她清楚,往年命婦畫像在下個月,現在提前,很難不猜到是皇帝想通過這個方式找她。
“夫人,沐浴已備好了。”
紅菱在木盆中撒入玫瑰等養顏之物,又傾入一罐牛乳,笑道:
“老夫人房裏的桂嬤嬤此刻怕是在跳腳罵街呢——小廚房今日剛進的牛乳,轉眼就到了咱們院裏。”
姜嫵凝閉上眼,任由思緒沉入明日入宮後的種種算計之中。
每一步,都需精心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