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遙像是被蠱惑了,又像是被嚇到了,竟真的鬼使神差地轉過身,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她靠在門板上,心髒還在咚咚狂跳,像是要從胸腔裏掙脫出來。
她透過那道窄窄的門縫,不受控制地朝院子裏看去。
男人赤着精壯的上半身,又提了一桶水上來。
這一次,他沒有再往自己身上澆。
他撿起被自己扔在地上滿是血污和沙土的作訓服,扔進一個大大的鐵盆裏,舀了水進去,就那麼蹲在井邊,開始搓洗。
他洗得很用力,很粗暴。
水花濺得到處都是,他身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疤,在昏黃的天光下,顯得越發猙獰。
司遙的臉頰燒得更厲害了。
活了兩輩子,司遙都無法理解眼前看到的這一幕。
前世,她身邊都是些穿着白大褂,戴着金絲邊眼鏡的“文明人”,他們嘴裏說着最先進的科學,手裏卻做着最殘忍的事情。
而眼前這個被所有人叫做“活閻王”的男人,行爲舉止粗野得像個原始人,卻在用一種最樸實的方式,清理着自己身上的狼藉。
他似乎是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和塵土,會髒了這間屋子,髒了她。
這個認知,讓司遙的心髒猛地一抽。
院子裏的男人洗得很快,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洗得幹不幹淨,只是想把那股血腥味沖掉。
他擰幹衣服,站起身,那高大的身影在院子裏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
他拎着那件溼漉漉的衣服,手臂一伸,就那麼隨意地搭在了晾衣繩上。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過身,朝着屋門走去。
吱呀——
門被從外面推開了。
沈墨舟高大的身影,徹底堵住了門口所有的光。
他站在那裏,屋子裏的空間仿佛瞬間被壓縮了一半,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
他身上帶着一股剛被冷水沖刷過的,清冽又霸道的氣息,混雜着他本身那股濃烈得化不開的純陽之氣,鋪天蓋地地涌向司遙。
屋子裏光線昏暗,男人的五官顯得越發深刻。
他的視線,終於毫無阻礙地,清晰地落在了司遙身上。
從她那張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臉,緩緩下移。
最後,定格在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那裏,確實和尋常的姑娘家不一樣。
沈墨舟起初擰了擰眉。
是高遠買的東西起了作用?還是他留下的錢票,讓她吃胖了些?
這個念頭只存在了一秒。
因爲他看見了。
在他注視着她小腹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僵住了,然後,下意識地抬起手,輕輕地護在了肚子上。
那個動作,充滿了警惕。
更充滿了……屬於雌性和母親的,保護姿態。
沈墨舟猛地想起了那晚。
新婚之夜。
姥姥把她的手交到自己手裏,屋裏只點了一盞昏暗的煤油燈。
她在他身下,瑟瑟發抖,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哭得他滿心煩躁,卻又無從下手。
他只記得她很瘦,身上沒什麼肉。
時間……
他離開家,到現在……
沈墨舟的呼吸,在這一刻徹底停滯。
那雙在戰場上能輕易看穿一切僞裝的鷹眼,此刻卻帶着前所未有的震驚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混亂,死死地盯着司遙的肚子。
司遙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凍結了。
“怎麼突然過來了,沒等我回去接你?”
沈墨舟終於開口了。
他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吐出的話,比剛才在院子裏時還要粗糲沙啞,甚至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繃和探究。
司遙垂下眼睫,纖長的睫毛遮住了裏面所有的情緒波動。
她按照早就想過無數遍的說辭,輕聲開口,聲音裏帶着一絲長途跋涉後的疲憊和茫然。
“姥姥……走了。”
“就在你走後不到一個月,摔了一跤,就沒再起來。”
“我守完頭七,把姥姥安葬好了。……我沒有親人了,家裏的房子也被收了回去。我不知道能去哪裏,只記得你說過,可以來這裏找你。”
她沒有說重生的事,更沒有提林溪和吳志明那些惡魔。
那些事太過驚世駭俗,她現在還不能說,也不敢說。
她只是用最平靜的語氣,陳述了一個孤女在舉目無親之後,唯一的選擇。
沈墨舟聽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屋子裏安靜得可怕。
他想起那個在自己重傷垂死時,用一雙幹枯的手把自己從鬼門關拉回來的老人。
想起老人顫顫巍巍地拉着他的手,將自己唯一的孫女托付給他的場景。
她說:“孩子,我這輩子沒求過人。老婆子知道你是個好的,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我活不了多久了,就求你一件事,幫我照顧好遙遙。她命苦,別讓她再受委屈了……”
巨大的責任感,和一絲細微的,無法言說的愧疚,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答應過老人會回去接她。
可任務一個接着一個,他根本抽不開身。
他以爲,他把錢票都留下了,她至少能安穩地等着。
卻沒想到,老人竟然走得這麼快。
她一個人,是怎麼安葬了老人,又是怎麼一個人,從千裏之外的鄉下,一路找到這西北戈壁來的?
還懷着……
他的孩子。
沈墨舟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悶又疼。
他上前一步。
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住司遙,將她完全納入自己的陰影之下。
司遙緊張地抬起頭,卻撞進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
那裏面,震驚和混亂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完全看不懂的,極其復雜的情緒。
有愧疚,有憐惜,還有……一種讓她心驚肉跳的,滾燙的東西。
他沒有說話。
只是伸出了手,緩緩地,撫上了她的肚子。
司遙全身都僵住了!
滾燙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瞬間傳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精純至極的陽剛之氣,源源不斷地從他的手上傳來,涌入她的身體,安撫着她躁動不安的太陰血脈。
“唔……”
司遙舒服得差點喟嘆出聲。
腹中那兩個因爲沙塵暴和他的煞氣而備受驚擾的小家夥,像是久旱逢甘霖的魚兒,瞬間歡快起來。
其中一個,興奮地伸展了一下小胳膊小腿。
隔着肚皮,結結實實地,在他的手心上,踹了一下。
沈墨舟覆蓋在她小腹上的那只大手,猛地一僵!
他整個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幾秒鍾後,他低下頭,看着自己手下那片柔軟的隆起。
然後,又緩緩地抬起頭,看向司遙。
那雙銳利如鷹的眼,此刻灼熱得像是要把她燒出一個洞來。
“他有沒有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