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院的日子,趙強總覺得左臂空蕩蕩的。清晨練拳時,習慣性地想左臂發力,卻只撈到一片虛空,拳頭落空的瞬間,趙昊最後那句帶血的笑總在耳邊回響。他把自己關在練功房裏,三天三夜沒出來,小青安靜地趴在他右肩,葉片上的綠光比以往黯淡了許多。
“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趙強對着空氣喃喃自語,指尖摩挲着那片鎮靈草葉子,“如果當時我沒去碰那株草,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小青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葉片上滲出一滴晶瑩的露珠,落在他手背上,竟泛起淡淡的木靈光暈。趙強突然想起趙昊吞爆血丹時決絕的眼神,想起李娜塞給他的《異獸全解》上,趙昊用紅筆圈出的“幽冥虎逆鱗”注解,想起那個總愛用鼻孔看人的家夥,最後沖向猛虎時喊的那句“老子才不怕你”。
“是啊……他才不是爲了救我,是爲了他自己的道。”趙強猛地站起身,右拳狠狠砸在木樁上,木樁應聲斷裂。他終於明白,趙昊的驕傲從不是無端的蠻橫,那是對武道最純粹的執拗——遇到該戰之事,縱死不悔。
第七天清晨,趙強推開練功房的門,陽光灑在他臉上,竟有種重生的暖意。他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一柄單手劍,劍尖斜指地面,雖只剩右臂,身形卻比以往更加挺拔。小青從他肩頭躍起,化作一道青芒纏繞在劍柄上,葉片舒展如翼。
“從今天起,練單手劍。”他對着朝陽說道,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
消息傳到內院時,孫承宗院長正在擦拭初代院長的佩劍,聞言只是微微一笑:“斷了臂膀,卻通了心竅,這孩子總算沒白受這場罪。”
趙強的單手劍練得很苦。起初連劍都握不穩,稍一用力就會偏斜,汗水浸透了練功服,在地面積成小小的水窪。有好事者來看熱鬧,說些“可惜了”“廢人一個”的風涼話,他從不理會,只是一遍遍地揮劍、收劍。
李娜每天都會來送傷藥和吃食,看着他右臂上暴起的青筋,眼圈總紅紅的:“要不歇歇吧,沒人會說你什麼。”
“歇着才會真成廢人。”趙強頭也不抬,劍鋒劃過空氣,帶起的氣流竟比以往雙臂時更銳,“趙昊用命換我活下來,不是讓我躲在練功房裏舔傷口的。”
他開始研究單手劍譜,將雙手劍的招式拆解重組,融入木靈之氣的柔韌。三個月後,當他一劍劈開院中那塊曾讓王胖子束手無策的青石時,連一直冷眼旁觀的趙家長老都忍不住點頭:“這劍裏,有了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勁。”
這天,王胖子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手裏捧着個黑匣子:“強子!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打開一看,竟是一副玄鐵打造的假肢,關節處鑲嵌着細小的齒輪,泛着冷硬的金屬光澤。“這是城防司的老匠師特意給你打的,說能輔助發力!”
趙強撫摸着冰冷的假肢,搖了搖頭:“好意心領了,但我不需要。”
“你傻啊!有這個至少能恢復七成力氣!”王胖子急得跳腳。
“沒了左臂,才知道右臂能有多強。”趙強舉起右手,掌心的小青正與陽光嬉戲,“我現在的劍,靠的不是力氣,是心氣。”他頓了頓,看向王胖子,“幫我謝謝老匠師,就說這假肢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王胖子看着他眼中的澄澈,突然明白了什麼,重重點頭:“成!我這就去說!”
秋獵大典那天,武院的演武場擠滿了人。趙強作爲異獸谷歷練的幸存者代表,要表演單手劍。輪到他上場時,台下響起稀稀拉拉的議論聲。
“就剩一只胳膊了,還能耍出什麼花樣?”
“聽說趙昊就是爲了救他死的,真是不值……”
趙強充耳不聞,緩步走到場中,小青化作的劍穗在劍柄上輕輕搖曳。他沒有急着出劍,而是閉上眼,仿佛又回到了異獸谷的峽谷,回到了趙昊沖向幽冥虎的那一刻。
“喝!”一聲低喝,他猛地睜眼,劍光如練,竟帶着草木抽芽的生機。尋常單手劍多剛猛,他的劍卻韌如青藤,看似緩慢,卻總能在毫厘之間避開想象中的“左臂”該有的軌跡,劍勢連綿不絕,仿佛永遠不會枯竭。
當最後一劍收勢時,滿場寂靜,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孫承宗院長站起身,手中的茶杯微微晃動:“這劍裏,有了木的魂。”
大典結束後,趙強在練武場的角落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趙昊的妹妹趙玥,正抱着哥哥的靈牌偷偷抹淚。他走上前,將那片鎮靈草葉子遞過去:“你哥的劍,我替他接着練。”
趙玥抬起淚眼,接過葉子:“我爹說,哥哥是爲了守護才死的,不丟人。”
“他不是守護我,是守護他心裏的武道。”趙強望着天邊的流雲,“我也是。”
從那以後,武院多了道特別的風景。一個獨臂青年總在晨光熹微時練劍,他的劍下會生出嫩芽,劍尖劃過的地方,枯木能逢春。學生們都說,趙強先生的劍裏住着一片森林,那是用一條臂膀和一顆赤誠之心澆灌出來的,比任何鋼鐵都要堅韌。
而那副玄鐵假肢,最終被擺在了武院的博物館裏,旁邊的展牌上寫着:“真正的強大,從不是肢體的完整,而是精神的無缺。”每當新生來參觀,老執事總會指着假肢,說起那個獨臂劍修和他那柄能生草木的長劍,說起異獸谷裏那場關於守護與傳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