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裴雲初難得睡到日上三竿,在柔軟的被衾間舒展了一下身體,發出慵懶的喟嘆。
幾個小丫鬟輕手輕腳地進來伺候她梳洗。
玉螢在一旁爲她整理衣服,神色帶着一絲異樣:“公主,忠武侯夫人...已在偏廳等候多時了。”
“忠武侯夫人?”剛起床的她眼中掠過一絲茫然。
玉螢出言提醒道:“就是駙馬...不,是季公子的繼母。”
哦——
裴雲初恍然,原來是她那位“前·繼婆婆”大駕光臨了。
不用想,她都知道對方此來的目地。
不過,好歹是個侯夫人,晾着不見,倒顯得自己太過絕情。
“嗯,那就梳妝吧,簡單些就好。”裴雲初淡淡道。
“是,公主。”玉蟬小心地用木梳爲她梳發。
玉蟬手藝不錯,齊腰的長發被她挽成發髻盤在頭頂,動作麻利,卻絲毫不會弄疼她,不愧是內務府調教出來的。
收拾好,玉螢又端了碗燕窩羹放在她面前:“公主,您先用些燕窩羹,潤潤嗓子吧。”
她端起碗,慢悠悠地用玉匙舀着吃。
這段時間,她對於這種壕無人性的生活方式已經基本適應了。
別說是燕窩羹潤喉,她就是想看金絲燕吐口水,也立馬有人給她抓來。
正廳。
一位姿態雍容的貴婦人,正端坐在紫檀交椅上,神色不安的等待着。
聽到門外密集地腳步聲響,她立刻起身,循聲望去。
一位身姿清瘦的年輕女子,在侍女的虛扶下,步履從容地邁過朱漆門檻,踏入廳堂。
金色的光線打在她精致的側臉上,勾勒出瑩潤如玉的肌膚,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的陰影。陰影深處,那雙清亮的眸子微抬,目光澄澈如水,平靜地望了過來。
不是說中毒了嗎?
她怎麼......怎麼容光更盛了?
侯夫人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復雜情緒,旋即被她迅速掩蓋下去,臉上綻開一個極爲得體的笑容,深深福了下去:
“臣婦,拜見公主殿下。”
裴雲初走到上首的主位坐下,虛抬了下手:“夫人不必多禮,快請起。”
她目光掃過侯夫人略顯緊繃的臉,問道:“夫人這一大早來本公主府上,不知有何要事?”
周氏心頭微微一凜,早?
我都等了你一個多時辰了,再晚點都該用午膳了!
“驚擾殿下晨安,臣婦實在惶恐。聽聞殿下遭了那白氏的毒手,臣婦晝夜懸心!不知殿下如今......貴體可還安泰?”
她輕“嗯”了一聲,帶着一絲慵懶的腔調:“暫時死不了。”
周氏被她嗆得眼前一黑,連事先準備好的說詞都差點忘了,語氣訕訕道:“公主貴體無礙,便是萬幸!”
說着,她眼眶微微泛紅,一副爲裴雲初打抱不平的模樣:
“那白氏!侯爺好心收留她,沒成想她竟如此膽大包天,以爲和侯府沾親帶故便能登堂入室,還妄圖取而代之!她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是個什麼低賤東西,哪能與公主金枝玉葉相提並論!那賤人......”
裴雲初斜睨了她一眼,她立即閉了嘴。
“殿下,那白氏咎由自取,但是我們忠武侯府上下毫不知情啊!”
“哦?毫不知情?”裴雲初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是對季淮安金屋藏嬌毫不知情,還是對毒殺我之事毫不知情?”
周氏面色一白,精心描畫的臉上閃過瞬間的心虛。
早前,府裏確實有些風言風語......
她還專程讓心腹去清水巷查過,確認那裏住着的就是侯爺前頭夫人的遠房表親。當時她只想將此事捏在手裏,等待合適的時機拿出來爲自己兒子鋪路。
她哪裏能想到,那賤婢還有如此野心,差點將整個侯府拖入泥沼!
季淮安身陷囹圄,確實正中她下懷!最好能直接死在牢裏。
可問題的關鍵在於——
這把火!絕不能燒到忠武侯府頭上啊!
侯爺才剛爲她兒子請封了世子,陛下還沒明旨呢,謀害公主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說不準整個侯府都會被牽連!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痛心疾首道:“淮安那孩子......年幼失恃,也怪我心疼他沒了親娘,不舍得嚴加管教,這才被那賤婢蒙蔽引誘,可臣婦不信他會膽大包天到加害公主!”
她深深俯下身,姿態放得極低。
“臣婦今日厚顏前來,不敢奢求殿下寬恕那孽障,只求......只求公主能否看在侯爺爲景朝征戰半生、勞苦功高的份上,向陛下求情,留他一命?侯府上下,皆感激公主再生之德!永世不忘!”
廳堂內,靜得連窗邊鎏金香爐中飄起的一線沉水香絲都清晰可見。
裴雲初端坐於主位之上,指尖輕輕摩挲着青瓷茶盞細膩的釉面,神色平靜無波。
真是感天動地的好繼母啊!
爲了毫無血緣關系的繼子,能如此“情深意切”地放下身段,跑到她這裏來求情?
她抬起眼簾,目光落在一臉誠摯的女人臉上:
“我記得,侯夫人有個女兒?”
“啊......”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讓周氏臉上閃過一絲茫然,不知公主爲何突然說起這個,不過她還是很快反應過來,“是...是的,公主,臣婦有個十歲的小女兒。”
“嗯,尚是稚子,純善無辜。”裴雲初緩緩頷首。
話音一轉,她繼續道:
“那麼...”
“若將來有一天,夫人的女兒如我今日這般...遇人不淑,被夫君豢養的外室謀害,幾乎命懸一線...”
“試問,那時候的夫人也會如今日這般教導你的女兒,爲凶手求情?”
“——你會嗎?”
這三個輕飄飄的字眼,卻在周氏腦中不斷回響。
當然不會!
若有人敢這樣傷害她的孩子,她拼盡全力也要爲其報仇!
——她明白了,這位永安公主根本不是在與她虛與委蛇,幾句輕描淡寫的反問,就戳破了她暗藏的私心。
“我...臣婦......”她嘴唇動了幾下,卻說不出任何辯駁的話。
都怪那個孽障!
裴雲初也懶得再和她多費唇舌,蔥白如玉的指尖,輕輕端起面前的茶盞。
目光停留在杯中那圈輕漾的茶湯上,長長的睫羽遮住了眼底情緒。
這無聲的送客之意,周氏豈會不懂?
她只是沒想到,這女人竟半分情面也不給,自己好歹也算是她的婆母!
心裏堵得喘不過氣兒,面上卻仍要擠出三分笑臉,姿態謙卑地行禮:
“公主身子剛好,該好好休養才是,臣婦先行告退,改日再來拜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