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我念錯了?”
林雪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都拔高了八度。
她爲了學這幾句俄語,可是纏着團裏的翻譯老師請教了好幾天,自認爲發音標準得很。
這個鄉下女人,連字都未必認得全,居然敢說她念錯了?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可能!我這是跟蘇聯專家學的發音!”林雪漲紅了臉,急於辯解。
周圍看熱鬧的人,也都抱着一副看好戲的心態。在他們看來,夏蘭-蘭這無疑是雞蛋碰石頭,自取其辱。
秦烈的眉頭也鎖得更緊了。他雖然不懂俄語,但也覺得夏蘭蘭這次有些托大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夏蘭蘭下不來台,他就立刻帶着她走人。
然而,夏蘭蘭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慌亂。
她迎着林雪質疑的目光,不疾不徐地開口:“林同志,你剛才念的那個單詞,重音發錯了。在俄語裏,重音的位置不同,詞義可能會有天差地別。你剛才的發音,聽起來更像是‘友誼牌雪花膏’,而不是‘友誼’這個詞本身。”
“噗——”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沒忍住,第一個笑了出來。
緊接着,壓抑的笑聲,像是會傳染一樣,此起彼伏。
友誼牌雪花膏?
這比喻,也太損了!
林雪的臉,瞬間從漲紅變成了豬肝色。她感覺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針一樣扎在自己身上,火辣辣的疼。
“你……你胡說!你根本就不懂,在這裏裝什麼大尾巴狼!”她氣急敗壞地吼道。
“我是不是胡說,林同志可以回去問問你們團裏的翻譯老師。”夏蘭-蘭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然後,她抬起頭,看着那行俄文標語,用一種無比純正、流利,甚至帶着點莫斯科口音的腔調,清晰地念了出來。
“Великая дружба будет жить вечно.”
她的發音圓潤飽滿,語調抑揚頓挫,那一個個彈舌音,從她口中吐出,像是跳動的音符,充滿了異域的美感。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嗑瓜子的售貨員,瓜子掉在了地上都毫無察覺。
看熱鬧的軍嫂,張大了嘴巴,忘了合上。
就連一直對她充滿信心的秦烈,此刻眼中也寫滿了震驚。
他知道她不簡單,卻沒想到,她竟然還懂俄語!而且,聽起來比文工團那些所謂的專業翻譯,還要地道!
這個女人身上,到底還藏着多少秘密?
林雪更是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傻了。
她雖然俄語水平半吊子,但好賴還是分得清的。夏蘭-蘭剛才那一口發音,簡直可以去當播音員了!
跟她一比,自己那別扭的腔調,確實跟叫賣“友誼牌雪花膏”沒什麼區別。
“這……這不可能……你怎麼會……”林雪語無倫次,臉色慘白如紙。
“哦,我還沒說完呢。”夏蘭-蘭像是沒看到她難看的臉色,繼續說道,“這句標語的翻譯,‘偉大的友誼萬古長青’,雖然意思沒錯,但不夠精煉,也缺乏力量感。在俄國文學裏,形容這種牢不可破的友誼,他們更喜歡用一個詞——‘Крепость’,意思是‘堡壘’。”
她頓了頓,看着已經搖搖欲墜的林雪,給出了最後一擊。
“所以,如果是我來翻譯,我會把它譯成——‘友誼如堡,永世長存’。八個字,不僅意思到了,意境和氣勢,也比原來的十個字,更勝一籌。”
“友誼如堡,永世長存。”
周圍有人下意識地念了一遍,隨即眼睛一亮。
“哎,你別說,這麼一改,是感覺不一樣了哈!”
“有文化!這秦團長的媳-婦,可真是有大文化的人!”
“嘖嘖,剛才誰說人家是鄉下村姑來着?這臉打的,啪啪響啊!”
議論聲,嘲笑聲,像無數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扇在林雪的臉上。
她引以爲傲的出身,她賴以生存的優越感,在這一刻,被夏蘭-蘭輕描淡寫地幾句話,擊得粉碎。
她還想再掙扎一下,咬着牙問:“說得頭頭是道,誰知道你是不是瞎編的!有本事,你寫出來看看!”
她就不信,一個鄉下女人,還能寫出一手漂亮的外文!
夏蘭-蘭聞言,笑了。
她要的就是這句話。
她把懷裏的布料遞給秦烈,走到供銷社門口的小黑板前。那裏是供銷社用來寫通知的地方,旁邊放着半截粉筆。
她撿起粉筆,看了一眼旁邊因爲吃不上糖葫蘆而急得快哭的小朋友,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
隨即,她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開始在黑板上作畫。
她沒有先寫字。
而是先用流暢的線條,三兩筆,就勾勒出了一只展翅欲飛的和平鴿。那鴿子,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沖出黑板,飛向天空。
光是這一手畫工,就已經讓在場的所有人驚嘆不已。
緊接着,她在和平鴿的下方,用一種極其漂亮、流暢的花體俄文,寫下了那句“Великая дружба будет жить вечно”。
那字跡,龍飛鳳舞,充滿了藝術感,比海報上那印刷體,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做完這一切,她還嫌不夠。
她又在旁邊,用同樣漂亮的字體,寫下了她自己翻譯的那句“友誼如堡,永世長存”的中文。
最後,她看着那個快哭出來的小朋友,玩心大起,又在角落裏,畫了一個憨態可掬,正在吃糖葫蘆的Q版小人。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當她放下粉筆,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時,整個供銷社門口,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黑板上那幅堪稱藝術品的作品。
林雪的臉,已經毫無血色。
她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體無完膚。
她再也待不下去,尖叫一聲,捂着臉,哭着跑開了。
看着她狼狽逃竄的背影,夏蘭-蘭的眼中,沒有絲毫的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
跟她鬥?
她前世在國際商戰中,跟那些華爾街的精英用八國語言對罵的時候,林雪這種級別的綠茶,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巴呢。
“走吧,回家了。”她走到秦烈身邊,很自然地牽起兒子的手,仿佛剛才那個大殺四方的女人不是她一樣。
秦烈看着她,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他接過她手裏的東西,喉嚨有些發幹,終於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
“夏蘭蘭,你到底……是什麼人?這些東西,你是從哪兒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