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鄭路揚怎會就此罷休,見他攀檐而上,迅速提氣躍上屋頂。二人在青石瓦上巧力追逐,接連踏碎無數石瓦。

周計鄲是玩命的逃法,鄭路揚腳程追不上他,只能邊追邊擲出流星鏢。周計鄲雖與他拉開距離,背後卻沒長眼,單憑聲音判斷如何能精準躲避,左肩和右腿各中了一鏢。

他吃痛一彎,險些跪倒,身後腳步聲漸近,周計鄲知道此刻絕對不能與鄭路揚纏鬥,捂着傷口咬緊牙關,繼續逃命。

他們所處的這一帶,恰是陳家婆婆之前所住的,偏向南城的位置。這些地方住戶少,空屋多,周計鄲原本已經看準了一間草房,打算趁夜色魚龍入海,甩掉鄭路揚的追趕,沒想到這種地方竟然會有人經過,他剛欲從檐上躍進對面空屋窗內,就被一聲高亢的:關門關窗,放盜防賊,錯亂了步伐!

聲音其實不難聽,但她冷不丁喊出來,誰不得嚇一跳。

哪個打更的這麼一驚一乍的?!

周計鄲身上一顫,右腳就滑了一跤,腳下瓦片緊隨其後地一鬆,忽然如脫繮的野馬,帶着他半邊身子往下禿嚕。

“這誰家的瓦沒蓋嚴?想砸死人呐?!”姜染也嚇了一跳,身子向後一躲,瓦掉下來了,人也掉下來了!

周計鄲和姜染兩個人面面相覷,都愣住了。周計鄲沒想到自己會劈成一字馬落地,姜染沒想明白這人大半夜在練什麼“神功”。

探着燈籠往前一照,她覺得此人非常熟悉,仿佛在此之前見過上百次一樣。牆上貼掛的通緝布告恰好在這時被風吹動,姜掌櫃順着畫像看回周計鄲,轉臉就是一聲大喝,“是你個王八蛋啊!我貼了一個來月,總算讓我逮着真人了!”

“原來是你貼的?!你好意思叫我王八蛋,你是不是沒見過錢,十兩銀子鬧這麼大!”周計鄲也光火。這要是放在平時,他能立馬掐死她,但是他眼下腹背受敵,生怕把官府的人惹來,一面瞪着姜染罵罵咧咧,一副老子記住你了的樣子,一面忍着被拉疼的腿筋,一瘸一拐地往城外跑去。

姜染一看他跑,拔腿就追,她還要賺他的棺材錢呢!遠處鄭路揚聽見動靜,也迅速躍下房檐,三人就此展開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拉鋸戰,姜染跑得不慢,追逐下來竟然有不分伯仲之勢,後來前面兩人運起輕功,漸漸就將她拉到了最後。但是這人既然能爲了第一樁生意跟狗打架,就能爲了第二樁生意徹夜追凶,前面兩人都飛遠了,她還能拎着裙子一往無前地朝前沖。

“關門關窗,防盜防賊!”

姜掌櫃的幹一行愛一行,追凶的當口都不忘打更,棒子兩聲長一聲短,她身體底子好,跑起來不氣喘,沒人聽出那聲氣兒有什麼變化,連酆記的人都只是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

夜真濃,只有搖晃的大樹,相繼離去的三道背影,和脆生生的報更聲。

周計鄲一路逃進了城外南山坡的交赤林裏,這林子裏楓葉多,入秋時節便是一片精彩的赤紅。這會兒節氣不養葉子,早枯成了一把星星狀的生脆,周計鄲實在跑不動了,靠在一顆樹下大口喘氣,腿上的傷漸漸續紅了楓葉,陰差陽錯的爲交赤林添上了一把顏色。

鄭路揚追着他走進,落下腳,知道他跑不動了,嘴上十足體貼,像個與他相識多年的老友。

他說,“周兄,緩口氣,這地界清淨,再往前跑就是冰河了,那裏冷硬,不如死在這裏舒坦。楓林作伴,腐草爲席,待一年深秋,還能見漫山飛紅,多詩意。”

周計鄲看着鄭路揚,緩着氣嗤出一聲笑。他確實是窮途末路退無可退,可自以爲勝券在握的鄭路揚就勝券在握嗎?

周計鄲道,“確實跑不動了,但你今日也走不了。周兄不是愛這漫山飛紅嗎?小弟不敢奪人所愛,你既喜歡這裏,便送你了!”

“什麼意思?”鄭路揚臉色一僵,不知周計鄲還有何後計。正自疑惑之間,忽覺身後一道強勁掌風襲來。

林中一時風聲大震,鄭路揚沒時間反應其他,只能迅速回身以掌相抵。兩人於夜色中連對數掌,那人掌勢洶涌,卻並不下殺招,仿佛只爲探他的底子,無論他如何躲閃,那掌永遠切着他的手腕,隨時可以扣住他脈門。

鄭路揚越戰越心驚,十招之後,那人收了勢,鄭路揚仍是被他震退一丈,使力鏟下一層厚雪,方勉力站住。

寒夜之下,那人理了理長袍,使出那樣凜冽的掌風,竟然沒有任何費力之勢,身姿飄逸出塵,嘴角含笑,幾乎像是來拈花探月的。鄭路揚見他年紀不過二十,雖不是江湖打扮,卻更有一番氣勢叫人不敢逼視。

鄭路揚心鼓齊鳴,“公子好深的內力!鄭某未料,周計鄲這種草包,竟然也能請動您這樣的人物。”

他知道自己是被周計鄲算計了,他方才邊打邊跑,故意引他入這交赤林,目的便是要將他帶到此人面前。就是不知這人的目的又是什麼。

“人物算不上,閒散庸人,受人之托罷了。”那人有副和氣的好嗓子,這種音色總給人一種平心靜氣的力量。

鄭路揚心思百轉,不想硬碰,進一步道,“敢問公子因何受他所托,鄭某自問有些財力,若是受錢所托,鄭某願出雙倍,換他一死,換己一命。”

鄭路揚是是識時務的人,方才兩人對掌,功力高低已見分曉,他的人爲了引周計鄲入樂安,一直被他安排在百裏之外,且不說他沒辦法在這麼遠的距離通知到他們,即便是能通知,離此最近的一隊人,趕到此地也需一日快馬。

“付公子!你別相信他!”周計鄲生怕付錦衾受鄭路揚蠱惑,臨陣倒戈。

他是在被鄭路揚四處追殺,逃竄至魯山境內時被付錦衾救下的,他說他要買他手裏的地圖,而他同意賣圖給付錦衾的前提,就是殺了鄭路揚。

不過付錦衾不肯奔波,只同意在樂安動手,於是才有了周計鄲夜回樂安,引鄭路揚入交赤林這一遭。

付錦衾示意他稍安勿躁,對鄭路揚道,“我應了他一樁事。”

“殺我?”鄭路揚早有預知。

付錦衾一笑,隱在夜色裏的眉眼是不食人間五味的涼薄,“所以你得快點死,夜裏的天兒太冷了,我出來一趟,身上的熱氣兒都快晾沒了。”

鄭路揚也跟着笑起來,“公子如此精透之人,竟也糊塗了不成,想要地圖何須那般費力,今日只肖你我殺了此人,還愁得不到地圖嗎?”

“殺人分贓確是能得,只是。”付錦衾意味深長地看他,“這圖若是到了你我面前,又該如何?”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江湖從來都是一個吃一個。

鄭路揚神色不變,早已想出了對策,凌然道,“公子若是不棄,大可與鄭某同享這地圖。衆人皆知並將書閣機關重重,單憑一人之力,很難全身而退,鄭某願爲公子效勞,共入書閣取鼎。屆時你我二人共同問鼎江湖,豈不快哉?”

付錦衾抬眉,“聽上去,似乎是個好主意。”

“付公子!”周計鄲命懸一線,臉都急白了,“鄭路揚此人陰險狡詐,萬不能隨意輕信啊!您想想,今日你若殺他,咱們便是銀貨兩訖,我拿銀子遠走高飛,你拿地圖問鼎江湖。你若是爲他殺我,先不說他肯不肯將地圖與你共享,便是他身後的弩山派,都是極大的麻煩。屆時他若反悔,難道你要與整個弩山派爲敵?”

“周兄所言,似也有理。”付錦衾嘴上“苦惱”,神色卻是無憂,那種淡淡的,閒庭信步的閒適,反而更讓人心驚,“不過付某以爲,另有一種比這更爲穩妥的辦法。”

“什麼辦法?”周計鄲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比如,”付錦衾沉吟,偏頭看向周計鄲,“先殺你,再殺他。”

他的話說得那樣輕巧,聲氣兒那樣和緩,仿佛世間一切都是陪襯,他的眼裏沒有悲憫,但是看着總似有幾分不忍,他從懷裏拿出一樣物件,出手如電,一道寒光自他手間射出,精準無比地扎進周計鄲的喉嚨。

他說,“這鏢是上次周兄遺落在陳家院內的,上次沒死在它手裏,今次就讓它陪你上路吧。”

周計鄲沒料到付錦衾兩邊都要吃,驚愕地想要狂吼,卻再難發出任何聲音。

鄭路揚震驚地看向周計鄲喉嚨處,發現用來奪命的利器,竟是他的六角流星鏢,立即意識到他要借刀殺人!原來這裏面根本沒有誰幫誰一說,對方一開始救周計鄲的目的,就是爲了一箭雙雕!

鄭路揚不笨,只是反應的太晚。

地圖已經露白,就算付錦衾第一時間結果了周計鄲,拿到了假圖,弩山派繼續在樂安一帶追查下去,也是個難纏的麻煩。索性,由周計鄲引出他,再讓他們“彼此殺了彼此”,做成同歸於盡的假象,弩山派的人就算找到此地,也只能是悲痛收屍,不可能再去細查其他。

付錦衾繼續曲掌爲弓,以內力抽出周計鄲腰間佩劍,握進手中。

“鄭掌門。”付錦衾看向鄭路揚,“我記得周計鄲是左撇子,我不善左手使劍,以他的功夫又斷不可能幾招之內取你性命,只怕這次,你要死得痛苦些了。”

他方才探他招式就是在想,以周計鄲的武功若要殺他,該如何下手。

鄭路揚緊張地後退,厲聲喝問,“你到底是誰?!”慌亂之下,高音走板,近乎雞鳴。

他慢抬眼風,“死人不需要知道這麼多。”

尤其他聲音還那樣,誰願意大晚上跟只“雞”聊天,吵死了!

月黑風高夜,殺人越貨天,有此濃稠作伴,山風作陪,萬物都能拿來下酒。

姜染穿破重重野草,追至交赤林時,付錦衾正在用帕子擦手,月光地下,那手白得發青,修長如刃,仿佛剛將人的心肝掏出來把玩。地下橫陳兩具屍身,一具是才在她面前劈過“一字馬”的賊人,一具隱在樹影裏看不清面容。

姜染放緩腳步,楞在灌木叢裏,眼前這場景讓她發蒙,雖然呆滯,倒似乎疑惑更多。

付錦衾沒朝她的方向看過來,而是一眼瞥向藏於暗處的折玉、聽風,仿佛在問:她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折玉、聽風不知如何作答,他們知道她追出來了,但死的那兩位都是腳程極快的主兒,誰也沒想到她能跟上。

這一眼只是一瞬之間的事,姜染沒再蒙下去,撥開枯草走到付錦衾面前,眼裏沒懼意,仿佛就是看到他在這裏,就過來了。

這也是個吃過龍心鳳膽的。

付錦衾平靜無波地看了她一眼,她對這件事反應不大,對他和她來說都是好事。

“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麼?”他如常與她交談,仿佛他也只是夜半無眠,出來走走。

姜染愣了愣,拿起更鑼給他看,說,“我有活。”

想了想又覺不對,帶着一頭霧水走到鄭路揚跟前。那人已經死透了,死狀並不“下飯”,一身劍傷,渾身是血,還死不瞑目。她抓起腦袋,像抓起一只死透的雞,對着燈籠照了照,發現不認識,又一聲不響地扔回去了。

付錦衾棄了擦手的帕子,看姜染,姜染也看着他。付錦衾朝周計鄲身上揚了揚下頦,“你是追着他出來的?”

“嗯,追了這孫子一路,跑得比斷線的風箏還快。”她那腦子裏的東西沒人摳得出來,地上躺着兩個死人她也能跟人有來有往,像是才覺出累來,撐手往地上一坐,長出了一口氣。

“怎麼出來的。”付錦衾不動聲色的問。

樂安城有宵禁,戌時二刻城門就會落鎖,除非運上輕功,越過高牆,否則根本不可能追到此處。折玉、聽風沒防備她,就是考慮到這一點。

“不知道。”她迷迷糊糊地說,“好像是從門上翻下來的。”她只記得自己一路追賊人到城門口,眼見他提氣躍出,心裏一急,用力一跳就翻出來了。

“再翻一次我看。”付錦衾審視地看着她。

月色亮得驚人,不知何時擺脫了礙事的雲層,露出了本來面目。但從姜染的角度看付錦衾,反而有些模糊了,他背光,只示給她一個不動聲色的精致輪廓。

姜染說行。

混雜枯葉的雪地上,血還沒幹就要守着兩具屍體表演“我會翻牆”。這話說出去既詭異又沒道理,偏生一個讓翻,一個敢翻。

姜染示意他退後幾步,活動着手腳站起來。到底怎麼翻出去的她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自己提了氣,雙臂與雙腿同時下壓,向上縱了一下。

她循着這個感覺去蹦,沒縱起來,鞋底至地面還沒顆草高,她轉而開始嚐試向前蹦,兩臂福至心靈的伸直。

一下,兩下,三下。

轉過來,繼續。

一下,兩下,三下。

這種心情怎麼描述呢,就像一個人大半夜不睡覺,主動約了另一個人,讓她在你面前表演抽筋。那人表現的很嚴肅,你約了她表演,你也不得不嚴肅,否則這事兒就荒唐的沒邊兒。

“歇會兒。”付閣主頭疼地把這人拽住。

她停下來看看他,他讓她表演翻牆她“翻了”,禮尚往來,她也有個問題要他回答。

她說,“你爲什麼殺這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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