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音心跳驟然加快。
冷不丁的,一道沒有溫度的聲線從身後響起,穩住了她即將從喉嚨裏躍出去的心跳:
“她不喝酒。”
季明川表情訕訕。
“吱呀”一聲,座椅和地面的摩擦聲響起,帶着刺耳的聒噪。
靳霆洲鳳眼半垂,面色冷戾:
“昨天晚上,我已經說得很清楚。”
舊事重提,季父臉上有些尷尬,一個勁兒地將求助的視線往靳老爺子的位置看。
“身爲音音的未婚夫,季明川一邊帶記者上門,僞造證據侮人清譽,一邊包養情人跟別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季家家風不正,季明川品質堪憂,黎音不會嫁進季家。”
被當衆下了面子,季明川面色越發難看。
季父臉上擠滿了笑:“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麼能這麼兒戲——”
靳霆洲冰冷的視線落在他臉上。
季父像是憑空被人扼住了喉嚨,嘴裏的話戛然而止。
“去年八月,我不過出國一趟,她一個剛成年的小孩婚事就被草草定下來,你們怎麼不說兒戲?”
逼迫感伴隨着蔓延的低氣壓襲來,房間裏寂靜一片。
無數道隱晦的視線探了過來,黎音垂眼看着那杯茶,看着被滾水裹挾翻涌的茶葉,眼底忽然彌漫處水霧般的委屈。
去年八月,兄長因爲公司的事出國。
彼時的她還未滿19歲,也是在這樣熱鬧的場合,被爺爺草草定下婚約。
沒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
直到午後的爺爺向她道歉,說酒後失言,又說聯系了她的兄長,婚約已經定下了。
黎音只覺得心裏憋悶。
她不想離開哥哥。
可這些年,哥哥從那群老狐狸手裏一步步接過靳家,受了多少明槍暗箭她是最清楚的。
意外,車禍,手下人背叛,陰謀算計……
她心疼哥哥。
如果她的婚約能爲哥哥帶來助益,她願意跟季明川結婚。
可後來哥哥匆忙回國,她才知道,她訂婚的事,爺爺連一個電話都沒給他打過。
那也是第一次,她看到哥哥跟爺爺爆發了那麼大的矛盾。
事情以爺爺生病住院暫時告一段落。
哥哥說會幫她解除婚約。
甚至去年的這個時候,她只是覺得有些失落。
可現在,靳霆洲站在她身後,爲她訴說不公平的這一刻,無數委屈從心頭彌生出來。伴隨着酸澀的鼻腔,眼前白霧彌漫,淚珠幾欲墜落。
手腕被握住,男人寬厚的大手掌心燥熱,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被質問的季家人啞口無言,季明川臉色漲紅,深深吸了一口氣:
“是,大哥說的對,之前的事是我混賬,是我不好。”
“今天爺爺在,各位叔伯都在,我想請大家做個見證。”
“從今以後,我一定全心全意對黎音好,絕不會再做這樣的混賬事讓大哥失望。”
話音落下,他不給出任何人反應的時間,徑直舉起酒杯仰頭灌下。
金色酒液從唇齒撞出,猛烈的灌入咽喉。
一杯、兩杯。
黎音眼睜睜看着季明川連自己的那杯都一口喝完。
只聽“哐當”一聲,剛才還在發誓的季明川——
倒下了。
-
紛亂的光影穿過窗櫺,季母的尖叫聲伴隨着混亂的詢問聲,醫生急匆匆趕來,宴會廳裏亂糟糟一團……
靳霆洲封鎖了靳家。
但宴會現場有人中毒,不安的情緒還是迅速蔓延。
黎音盯着那只酒杯,視線迅速掃過在場的所有人:
大伯懦弱,被大姐靳溫舒扶着,退避三舍。
三叔好事,靳溫嬌也跟着咋咋呼呼,聲音尖利。
小叔精明,護着自己的妻兒,不顯山不露水。
“患者呼吸困難伴隨抽搐,皮膚有櫻桃紅色斑點,他剛剛吃了什麼?”
傭人將酒杯遞上,醫生仔細檢查,最後在聞過黎音的酒杯和湯匙時猛然停住:
“杏仁味,懷疑爲氰化物中毒。”
“靳總,請您讓人群疏散,打開門窗通風。”
醫生滿頭大汗,快速吩咐助理打開醫藥箱:
“我需要亞硝酸鈉和硫代硫酸鈉,亞硝酸異戊酯吸入劑,同時將注射器給我!準備好氧氣裝備!”
靳家有常駐的家庭醫生,但事情緊急,還是顯得手忙腳亂。
黎音想踮起腳尖看一看季明川,一只大手卻伸了過來,捂住了她的眼。
“我的兒!”
季母的尖叫聲傳來,伴隨着哭喊:
“醫生!你救救他!好端端的怎麼就中毒了!嘴唇都紫了!”
身後傳來小聲嘀咕,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靳溫嬌:
“真有意思,黎音剛要退婚,季明川就中毒了,哪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啊,黎音心夠毒的……”
靳三爺一把捂住了女兒的嘴。
可季母離得近,還是聽了個清清楚楚。
她哭喊的動作一停,眼中閃過怨毒,忽然朝着黎音的方向撲了過來:
“小娼婦!都怪你!”
她嘶吼着撲了過來,靳霆洲下意識將黎音往自己懷裏一帶,季母長長的指甲直接在靳霆洲手背劃出幾道血痕。
旁邊的傭人緊跟着擠了上來,試圖拉開季母。
可對方跟瘋了一樣,力氣大得驚人,眼裏赤紅一片:
“我們明兒哪裏對不起你?你就要下這樣的毒手!”
“你個命裏帶煞的狐狸精!謀殺親夫的潘金蓮,明兒沒有說錯,你就是跟別的男人亂搞,我殺了你——”
餐廳裏人多,亂糟糟一團。
黎音腳步踉蹌,被哥哥護在懷裏,聽着季母瘋了一般的謾罵,隱約聞到了血腥氣。
她想拉開哥哥的手,但對方鐵箍般的手臂環着她,生怕她被人誤傷。
“哐當”一聲,再次被放開的時候,一點血滴濺到了她眼裏。
模糊的紅色血霧裏,季母貌若瘋癲,被季父和一衆人拉着,嘴裏還在罵罵咧咧。
靳霆洲面如寒霜,大手捧着她的腦袋,眼底閃過緊張:
“疼不疼?有沒有傷到哪裏?”
黎音連忙搖頭,小聲叫了句“哥哥”。
下一秒,蜂擁而至的醫護人員擠了過來,一個個如臨大敵。
“靳先生的手臂受傷了,上消毒劑!”
“剪刀,快——”
黎音被擠了出去,她穿着高跟鞋,被推得踉蹌了兩步。
濺在眼球上的血液帶着異物感,她忍不住揉了揉。
下一瞬,熟悉的大手落在了她肩膀上,衆星捧月中的靳霆洲不知道什麼時候撥開了人群,將她再次拉到自己身邊。
低沉的聲線極具穿透感,將她牢牢摟在懷裏:
“我記得張醫生之前在骨科,我妹妹走路不穩,您先看看她是不是崴腳了。”
人群嘈雜,尖叫伴隨着謾罵。
黎音抬頭看着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纖長睫羽忽而很輕很輕地眨了眨。
腳踝處的鈍痛感終於後知後覺,像是終於被神經捕捉。
在大腦得知信號之前,有人先她一步發現了端倪。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受傷,可靳霆洲永遠了解。
視野中淡淡的緋色刺激出生理性的淚霧,甜膩的血腥氣氤氳在鼻尖,伴隨着永遠可靠而好聞的冷調檀香。
她就這樣看着靳霆洲,眼睫碾溼一點水痕。
心髒輕輕顫了一下。
又麻又癢,像是撲棱起千萬只羽翼輕柔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