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還沒亮透,陸池衍就把幾兄弟的電話挨個打爆,硬拽到了城郊的海濱高爾夫球場。
“老陸你瘋了?”顧野裹着件薄外套,打着哈欠抱怨,“這才六點,鳥都沒起呢!”
胡明志:“就是啊,時老二,你管管他!你倆那點事兒別拉着我們當陪練,我還想回去補覺呢!”
這球場是顧野當年攛掇着陸池衍一起建的。
海城西北靠海的地方全是細沙,建不了住宅,倒適合弄成休閒場地。
除了十八洞的高爾夫球場,旁邊還配套了個海濱浴場,每年夏天都擠滿了人,熱鬧得能蓋過三個國慶假期的泰山。
可這會兒已入秋,又剛下過雨,海風刮在臉上帶着涼意,場地上除了他們四個,就只剩三個穿着制服、站得筆直的球童,連個鬼影都沒有,安靜得只能聽見風聲和幾人的呼吸聲。
陸池衍倒顯得自在,一身黑色休閒裝,腳下踩着雙擦得鋥亮的皮軍靴,肩上扛着根銀質高爾夫球杆,“昨兒剛下過雨,空氣多新鮮。你們就是天天待在辦公室養廢了,要不要我喊人來,給你們拉練兩圈醒醒神?”
顧野抬頭看了眼天,鉛灰色的烏雲壓得很低,看着就像還得下雨,趕緊擺手:“別別別,謝謝您嘞!有話您直接說,別繞彎子了。”
幾人走到下一個球洞,陸池衍抬手甩杆,白色的高爾夫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落在果嶺旁。
他這才轉過身,看向時京。
後者依舊是那副模樣,臉上沒什麼表情,不管什麼時候都透着股不苟言笑的冷靜,既不抱怨早起,也不驚訝他突然發難,連眼神都沒晃一下。
“時老二,辰辰爲什麼不姓時?”
這個問題他琢磨了一晚上,翻來覆去沒理出點頭緒。
他本來想直接問辰辰,可等他想起來,都半夜了,那小家夥早睡了。
蘇念那邊他又不敢去問,思來想去,就只剩時京能給這個答案。
顧野和胡明志一聽這話,瞬間沒了困意,眼神裏全是驚訝。
胡明志,“辰辰?哪個辰辰?”
顧野,“老陸,你這是查什麼呢?這又演的哪一出啊?”
時京沒理會兩人的咋呼,抬手揮出一杆,將球打了出去。
語氣淡然:“辰辰是我兒子。”
“聽見沒,辰辰是他兒子——”
顧野還想順着話茬接,突然反應過來,猛地拔高聲音,“等等!你有兒子了?!”
胡明志拍了他一把,沒好氣地提醒:“重點是爲啥不姓時!你腦子睡糊塗了?”
時京終於把目光從球上移開,看向陸池衍,眼神裏多了幾分復雜:“念寶是孤兒,你知道吧?”
陸池衍臉上的戲謔瞬間斂去,看着時京的眼神冷了幾分,唇線抿直,沒說話,等着下文。
“辰辰早產,她生辰辰的時候還難產,在手術室裏熬了一天一夜,最後差點連命都沒保住。”
時京頓了頓,目光飄向遠處的海岸線,“你可能沒懂——對她來說,這孩子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脈牽掛。她想有個跟自己同姓、真正屬於她的孩子,我有什麼理由不同意?”
這話一出,現場刹時靜了下來。
顧野和胡明志臉上的玩笑神色全沒了,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陸池衍卻像是被點燃的炮仗,猛地將球杆往地上一扔,拳頭直愣愣朝時京揮過去:“你讓她早產?你讓她難產?!你怎麼照顧她的?”
這次,時京早有防備,側身躲開。
顧野和胡明志趕緊沖上去,一人拽住陸池衍一條胳膊:“老陸!別沖動!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陸池衍掙着胳膊,指着時京的鼻子罵,“昨天那麼大的雨,他連個人影都沒露!不接她們母子,連個電話都沒有!時京,你配跟她結婚嗎?”
時京的臉色終於有了絲波動,卻依舊平靜地反問:“我不配?那你呢?你配嗎?這五年,你去哪了?”
“你知不知道她當年——”
時京的話差點沖口而出,卻猛地頓住。
腦海裏瞬間閃過蘇念產後虛弱的模樣,她攥着他的手,眼淚順着眼角往下淌:“時京哥,求你了,別告訴他……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跟我搶孩子的……”
他太清楚陸池衍的性子,那麼霸道的一個人,要是知道自己有個兒子,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
蘇念這五年的苦,深夜裏偷偷掉的眼淚,孩子生病時獨自去醫院的模樣……
這些他都看在眼裏,卻不能說。
他答應過她,要幫她守住這個秘密。
時京的欲言又止,陸池衍沒注意。
他只聽見那句“這五年你去哪了”,像把錘子狠狠砸在心上,攥緊的拳頭瞬間鬆了勁。
*
時京在回去的路上,給蘇念撥了通電話。
蘇念已經起了,今天王姨請假,她正系着圍裙在廚房忙活早餐。
手機夾在耳下,聲音輕柔:“時京哥,要不要過來一起吃?”
時京的語氣也放柔了些,避開了高爾夫球場的爭執,只撿重點說:“不了,我等會兒要去醫院。打電話是想跟你說,老陸那邊……可能對你和辰辰的事,有些懷疑了。”
蘇念手裏的動作猛地一頓,看向鍋裏翻滾的沸水,速凍餃子都忘了放。
直到時京在電話裏把陸池衍追問辰辰姓氏的經過說完,她才緩過神,應道:“我知道了,謝謝時京哥。”
掛了電話,蘇念的臉色沒多大起伏。
她早想把辰辰的身世告訴陸池衍,既然他已經起了疑心,倒不如索性挑明。
只是這事得先跟兒子通個氣,尊重辰辰的想法。
她煮了三人份的餃子,剛端上桌,就聽見樓上傳來腳步聲。
時荔拉着辰辰下了樓。
時荔一邊捂着嘴打哈欠,一邊掃了眼餐桌,“念念寶,你就是這麼對待我餓了一晚上的胃?吃預制食品。”
蘇念:“……”
她低頭看了看盤子裏的餃子,這算預制食品?
這些年她和辰辰不想開火,吃的不都是這個。
辰辰立馬站出來護着媽媽,“二媽,有得吃就不錯啦!你沒聽過紅軍長征的時候,連樹皮都沒得啃嗎?”
時荔的哈欠剛打一半,就被這話噎得差點嗆着,下意識接了句:“你個小沒良心的,看那麼多書幹嘛……還紅軍紅軍,不虧是你陸家的種……”
話一出口,空氣仿佛凝固。
三人都僵在原地。
時荔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偷偷瞟了眼身旁的辰辰,趕緊打哈哈圓場:“我是說……呵,我是說辰辰真厲害!小小年紀就懂這麼多歷史,比你幹媽強多了!”
辰辰的表情淡淡,走到餐桌旁,拉開椅子,“我知道我是陸家人,但你們別想把我往陸家送,有句話不是說,寧要討飯的媽,也不要當官的爹?”
“我有時爸爸,有念寶,還有二媽,愛我的人這麼多,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