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笛劃破黎明前的寂靜，但那只是虛晃一槍，真正的行動早已在無聲中展開。
行動隊如幽靈般穿過漁港錯綜復雜的巷道，高功率的信號屏蔽車早已切斷了這片區域與外界的一切通訊。
老默的身影比他們更快。
他像一只熟悉地形的夜貓，在執法車輛輪胎壓上第一片蠔殼時，便已從冷庫後方一扇早已被他撬鬆的通風口翻了進去。
刺骨的寒氣混合着濃重的魚腥味撲面而來，他毫不停留，憑借着從林默那裏得到的精確布局圖，徑直穿過兩間堆滿冰凍海產的庫房。
在第三間，也是最裏面的冷庫角落，他停下了腳步。
那裏堆着幾個廢棄的空油桶，遮擋着視線。
他挪開油桶，一幕慘狀映入眼簾：一個女人蜷縮在地上，手腕和腳踝被粗重的鐵鏈鎖在牆角的冷卻管道上，頭發枯黃，嘴唇幹裂發紫，整個人瘦得脫了形，幾乎不成人樣。
正是失蹤多日的黃翠翠。
她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但即便在昏迷中，她的右手依然死死攥着一部老舊的諾基亞手機，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那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救贖。
老默沒有貿然行動，他退回暗處，直到大門被液壓鉗“砰”的一聲強行破開，刺眼的手電光束掃射進來，他才悄然隱去。
“A組清場！B組控制目標！醫護人員準備！”
混亂而有序的指令聲中，安欣第一個沖了進來。
當他看到蜷縮在角落的黃翠翠時，瞳孔猛地一縮。
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尚有微弱的氣息。
他立刻對身後的同事打了個手勢，法醫和醫護人員迅速上前施救。
半小時後，在臨時搭建的現場指揮帳篷裏，剛剛恢復些許意識的黃翠翠被裹在厚厚的毛毯裏，捧着一杯滾燙的熱水，眼神依舊渙散而恐懼。
安欣蹲在她面前，聲音放得極度柔和：“黃翠翠，你安全了。告訴我們，是誰把你關在這裏的？”
黃翠翠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目光死死盯着安欣身上的警服，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她的嘴唇翕動了許久，才發出蚊蚋般細弱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凍的喉嚨裏擠出來的：“是……是徐江的人……徐江說……趙書記要他滅口……所有……所有經手過電力賬目的人……”
最後幾個字清晰地傳入安欣的耳朵，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趙書記！
電力賬目！
他腦中瞬間閃過師父曹闖這幾日反常的沉默、躲閃的眼神以及辦公桌上那份被他匆匆收起的關於城南電力改造項目的巡查報告。
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寒流般竄遍全身，讓他手腳冰涼。
與此同時，市政府辦公樓內，林默剛剛放下電話。
聽筒裏傳來的是市局辦公室主任公式化的行動簡報，確認了黃翠翠被成功解救，犯罪嫌疑人鎖定爲徐江團夥。
他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掛斷電話，他從抽屜裏取出一個微型錄音筆，將其中的完整錄音文件復制到一張不記名的數據卡上，然後遞給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老默。
“把這個交給安欣，用匿名的方式，你知道該怎麼做。”他的聲音平靜而冷酷，“記住，不要署名，不要留下任何可能追蹤到我們的線索。”
老默接過數據卡，點了點頭。
林默補充道：“證據不能來得太容易。安欣是個好警察，但太正統。如果讓他輕易得到一切，他會懷疑來源的動機。只有讓他始終相信背後有一個神秘而強大的‘正義盟友’，他才會毫不猶豫地依賴這份力量，勇往直前。”
老默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林默整理了一下衣領，轉身敲開了直屬上級的辦公室大門，臉上掛着恰到好處的凝重與思考：“領導，今天清晨漁港的聯合行動，雖然結果是好的，但也暴露了我們跨部門之間信息壁壘嚴重的問題。我建議，以此次事件爲契機，由市府牽頭，建立一個覆蓋公安、環保、工商、稅務乃至我們電改辦的常態化聯合信息共享平台，實現風險預警和情報互通。”
領導正在爲這次行動的成功感到振奮，聞言眼前一亮，贊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林，你這個思路很有前瞻性！不局限於眼前的案子，還能舉一反三，考慮長效機制的建設，很好！你馬上寫個詳細的方案出來。”
另一邊，曹闖的家中，氣氛壓抑得像要滴出水來。
他將自己二十年前意氣風發的警服照擺在桌上，照片裏的年輕人眼神清澈，充滿對未來的憧憬。
照片旁邊，是他剛剛打開的市局內網頁面，頭條便是《青年幹警安欣再立新功，雷霆出擊破獲重大非法拘禁案》的通報，安欣戴着大紅花的照片格外刺眼。
一種被時代拋棄的無力感與尖銳的嫉妒啃噬着他的內心。
他失魂落魄地打開抽屜，拿出那盤前幾日收到的匿名錄音帶，放進老式錄音機裏，按下了播放鍵。
“……那筆賬……必須平掉……姓趙的上面還有人……”
粗嘎的男聲斷斷續續，曹闖已經聽了不下十遍。
他原本只是想從中找到扳倒徐江的線索，爲自己的晉升鋪路。
然而這一次，或許是心神不寧的緣故，他忽然注意到了錄音背景裏一段極其微弱的雜音。
那是一段斷續的對話，其中一個值班員的呼號和口音，他猛然記了起來——這不就是電力局調度中心的那個小王嗎？
自己前年去檢查消防時還跟他聊過幾句！
一個被他刻意遺忘的記憶碎片瞬間擊中了他。
那是半年前，一份關於城南變電站項目資金異常的初查報告被送到他手上，報告人正是安欣。
而他，在接到趙立冬一通暗示性的電話後，親手將那份報告壓在了檔案櫃的最底層，批復是“證據不足，暫緩調查”。
“轟”的一聲，曹闖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雙手揪着自己的頭發，發出困獸般的低吼，眼淚混雜着悔恨奪眶而出：“我明明……我明明只是想往上走一步，能在局裏說得上話，能更好地保護安欣他們啊……怎麼會這樣……”
安欣是在第三天發現師父沒有交巡邏日志後，察覺到不對勁的。
他來到曹闖家，敲了許久的門才被打開。
屋裏煙霧繚繞，桌上散落着錄音設備、磁帶和寫滿了雜亂筆記的紙張。
“師父，你這是在查誰？”安欣看着曹闖布滿血絲的雙眼，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
曹闖抬起頭，慘然一笑，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我在查……我自己。”
他顫抖着，將趙立冬如何許諾他副局長的位置，條件只是對某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和盤托出。
安欣如遭雷擊，後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授業恩師：“那你爲什麼不早說？爲什麼不把這些都說出來！”
“說？我說了，誰信？”曹闖的笑聲充滿了絕望與自嘲，“安欣，你告訴我，一個削尖了腦袋想升官的老警察，和一個屢破大案、前途無量的明星警察，當我們的證詞出現矛盾時，組織會相信哪一個？他們只會認爲是我嫉妒你，是我爲了上位而惡意攀咬！”
深夜，市府大樓，電改辦的辦公室只剩下最後一盞燈。
林默站在復印機前，將最後一份“京海市電網改造專項資金流向詳表”復印完畢。
明天，他在這裏的借調就將正式結束。
他將所有關鍵文件的原件、復印件和電子備份，分門別類地加密存入一個微型U盤。
然後，他拿起辦公桌上一本厚厚的《電力體制改革政策匯編》，用特制的刀片在書脊的硬殼紙板內側劃開一道精密的夾層，將U盤穩穩地塞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他將書放回書架，與其他文件混在一起，毫不起眼。
走出辦公大樓，夜風微涼。老默的身影如約出現在街角的陰影裏。
“他今晚獨自開車去了趙立冬家的小區樓下，”老默低聲匯報，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在車裏坐了四十分鍾，最終還是沒有進去，開車走了。”
林默點了點頭，臉上掠過一絲冷峭的笑意：“困獸猶鬥，但他快撐不住了……通知我們的人，準備接應，別讓他做出無法挽回的傻事。”
他抬起頭，望向遠處市公安局大樓那依舊亮着燈的樓層，那裏是安欣的辦公室。
他輕聲自語，聲音輕得仿佛隨時會散在風裏：“師父要換人了，安欣——你的新靠山，是我。”
夜風卷起路邊的一片紙屑，那似乎是一份被燒毀文件的殘片，在路燈下一閃而過，上面依稀可見“電力局”和“……賬戶”的字樣，隨即被黑暗吞噬。
就在林默準備轉身離開時，口袋裏的手機發出一陣極輕微的震動。
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是老默剛剛發來的一條加密信息。
這條信息，與曹闖無關，也與安欣無關，它來自一個他意想不到的方向。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原本平靜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第二天，是林默在電改辦結束借調前的最後一日，一早，他又收到了老默的當面密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