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賀安的辦公室格外素淨。
深棕色實木辦公桌寬大整潔,除了應有的配置,另外還擺着一台打開的筆記本電腦。
牆面未掛多餘裝飾,僅在正對辦公桌的位置懸着一幅水墨竹石圖,筆觸蒼勁,透着幾分文人風骨。
任憑街道上車流如織,都被厚重的窗玻璃濾去了喧囂,室內更顯沉靜。
“你們先坐,周市長的會議快結束了,”陳東引兩人坐下,給他們各倒了杯溫水,“有需要隨時跟我說。”
趙主任連忙起身道謝,坐下時後背依舊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神不自覺地在辦公室裏掃來掃去,喉結輕輕滾動,顯然還沒從“被陳處長親自迎接”的震驚中緩過神。
衛薇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水杯上,杯壁上凝結的水珠順着杯身緩緩滑落。
她能聞到空氣中隱約浮動的清冽氣息,不是辦公室常用的香薰,更像是某種檀香,淡得幾乎不可察覺。
“陳處長,麻煩您了。”衛薇也輕聲道謝,聲音細若蚊蚋。
陳東笑了笑,沒再多言語,轉身離開,卻沒有關門。
趙主任幾次張了張嘴,想說些緩解緊張的話,卻又怕開着門說的話會落人口實。最後只是重重嘆了口氣,壓低聲音對衛薇說:“小衛,一會兒見了周市長別慌,有我頂着,你如實回答就行。”
衛薇點點頭,但緊張依舊。
她不怕工作上的問責,可一想到即將面對的人是周賀安,心髒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而且,他上次那句“亮銀槍之於趙子龍”的誇贊,究竟是隨口一說,還是察覺到了什麼呢。
不等衛薇細想,門口傳來了陳東的聲音:“領導,阜城區的兩位同志已經在裏面等您了。”
“知道了。”
衛薇下意識回頭。
周賀安走了進來。
他身着深灰色西裝,未系領帶,襯衫領口鬆開一顆扣子,周身少了幾分上次會議上的凌厲。
周賀安的目光掃過兩人,在觸及衛薇時,停留了不足一秒,便自然移開。
“周市長!”趙主任瞬間站起身,衛薇也連忙跟着站起。
“坐吧,”周賀安走到辦公桌後坐下,開門見山,“找你們來,是核實一件事——阜城區前區長的案子,你們政府辦是否有人員牽涉其中。或者說,有沒有人提前察覺異常,卻知情不報。”
趙洪濤心裏咯噔一下,額頭瞬間滲出細密汗珠,連忙搖頭:“周市長,絕對沒有!我們政府辦的同志都是清白的,前區長的問題隱藏得深,我們也是在他被查後才知曉,若是早發現,必然第一時間上報!”
周賀安沒接話,拿起桌上一份文件緩緩翻開。
那是一份舉報材料的復印件,衛薇一眼就認出,正是她匿名發送的那份。
她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手心沁出冷汗,指尖下意識地蜷縮起來。
“是嗎?”周賀安的目光從文件上移開,落在衛薇身上,“小衛同志,你在單位負責文字工作,接觸的資料比其他人更全面,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突如其來的點名讓衛薇措手不及,她抬起頭,對上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被卷入一片深潭,連呼吸都變得滯澀。
她定了定神,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周市長,我接觸的多是公開工作資料,未發現前區長有明顯違規違紀痕跡。”
周賀安嗯了一聲,繼續問趙主任問題。
趙主任仔仔細細的回答,生怕遺漏。
精神高度緊張的趙主任絲毫沒有注意到,周賀安狀似無意的拿出一支筆,在手裏文件頁碼的位置上畫了一個圈。
衛薇的臉瞬間白了。
她這時候才明白,今天是一場鴻門宴,是一次試探,精準而隱晦,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困在其中。
周賀安將衛薇的反應盡收眼底。
半小時後。
“沒別的事了,今天辛苦你們過來一趟,這都中午了,我請二位去食堂吃午飯,早上聽陳東講今天有糖醋排骨。”周賀安露出和煦的笑來,“你們就不要推脫了。”
聽到周市長這麼說,趙主任也不好再和人家推拉了,更何況跟周市長一起在食堂用餐本身就是一件百利無一害的事,於是笑呵呵的拉着衛薇應了下來。
衛薇跟在兩人身後走出市政府大樓,院子裏,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着旋兒飄過,她裹緊了外套,心亂如麻。
她不明白,爲什麼周賀安不僅沒有拆穿自己,還將這場試探不動聲色地收了回去。仿佛今天只是一場普通的工作問詢,一切都是她做賊心虛。
一路上,不少人和周賀安打招呼,他都一一點頭示意,餘光偶爾會掃到身後滿腹心事的衛薇,他心中默默感嘆她還是太年輕。被他這麼一嚇,整個人看上去都蔫了許多。
周賀安習慣在工作中對目標人物通過極端壓力測試的方式來快速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但對於一個剛工作兩年的年輕小姑娘來說,這確實過於殘忍。
而且這個小姑娘還是他認識的人。
所以,一向公私分明的周賀安在看到衛薇愈發蒼白的臉色時,難得的後悔了,沒有再給她施加壓力。
左右他只是想通過確認舉報材料的來源來初步確認舉報人的意圖,而衛薇是什麼樣的人他心中有數,即使多年不見,他也願意相信她並無其他企圖。
她不願意承認,那他也就點到爲止。
另外,也讓衛薇長長記性,以後做事要更加謹慎小心。畢竟一個人想做好事,首先要有保全自己的能力。
到了食堂,陳東已經打好了四份飯等領導過來。
四人落座吃飯,趙主任開口問了周賀安有沒有吃過阜城區有名的一家豬肘店,周賀安竟順着話題聊了下去。
衛薇默默的聽着,七上八下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
雖然搞不懂周賀安的想法,但他今天既然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那就當人家放了自己一馬吧。
不是她掩耳盜鈴,實在是以現在的情況,無論周賀安想幹什麼,她都是毫無反抗之力的。
她還是默默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