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離開了。
可這賭約卻像春風中的柳絮，悄無聲息地飄遍了揚州城的大街小巷。
“聽說了嗎？城南黑市有個窮小子，要跟陳典史家的小公子打賭，說他那破酒能賣十兩一壇！”
“十兩？怕是瘋了吧！陳家梨花釀才賣三兩，他那不知哪裏來的野路子也敢叫這個價？”
“三日後見分曉，那小子要是賣不出去，就得跪地磕頭，滾出揚州城呢！”
……
茶樓酒肆裏，這般議論不絕於耳。
消息自然也傳到了悅來客棧天字一號房。
宇文淵臨窗而坐，纖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敲打着紫檀木桌面。
陳忠垂手立在下方，匯報着連日來毫無進展的搜查結果。
畢竟誰也沒想到，這幾日沈清辭居然蓬頭垢面的扮作乞丐在陳府四周乞討呢？
“主子，城南城北都翻遍了，那日與您相撞的少年如同人間蒸發，屬下無能...”
宇文淵忽然抬手打斷了他，意味不明的輕笑：“不必找了。”
陳忠愕然抬頭。
宇文淵指尖夾着一張他的暗衛剛送來的字條，上面簡要記錄了黑市上那場轟動揚州的賭約。
一個名叫沈清的少年，要與陳家小公子陳玉堂打賭賣酒。
而根據細節描述，那小子怕就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沈清...”宇文淵輕聲念着這個名字，幕笠下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起身，寬大的衣袖隨風輕擺：“朕要去會會這個沈清。看看他這次，又要搞什麼幺蛾子。”
......
次日清晨，沈清辭早早來到黑市。
與昨日不同，她今日特意換了身稍顯整潔的青色直綴。
她將兩壇酒端正放在石墩上，旁邊的木牌上除了“祖傳秘制梨花釀，十兩一壇”的字樣外，還多了兩個醒目的大字——“論酒”。
這消息不過半個時辰，黑市便擠滿了前來看熱鬧的人。
日上三竿，沈清辭見人已聚得差不多了，這才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朝着四方人群微微一揖。
“諸位鄉親，小子沈清，今日不賣酒，只講故事。”
“等故事講完，再論酒價。”
人群中頓時一片譁然。
嘈雜聲中，沈清辭不急不緩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奇異地壓過了所有議論：
“今日要講的，是一個關於豐碑的故事。”
她目光悠遠，仿佛穿越時空：
“一支隊伍在冰天雪地裏艱難地前進。嚴寒把整座山凍成了一個大冰坨。狂風呼嘯，大雪紛飛，似乎要吞掉這支裝備很差的隊伍。”
沈清辭的聲音很有感染力，原本喧鬧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將軍早把他的馬讓給了重傷員。他率領戰士們向前挺進，在冰雪中爲後續部隊開辟一條通路。”
“等待他們的是惡劣的環境和殘酷的戰鬥，可能吃不上飯，可能睡雪窩，可能一天要走一百幾十裏路，可能遭到敵人的突然襲擊……”
“這支隊伍能不能經受住這樣嚴峻的考驗呢？將軍正思索着……”
她刻意放慢語速，讓每個人都能想象出那艱苦的場景。
“隊伍忽然放慢了速度，前面有許多人圍在一起，不知在幹什麼。將軍邊走邊喊：‘不要停下來，快速前進！’
‘前面有人凍死了。’副將跑回來告訴他。
將軍愣了一下，什麼話也沒說，快步朝前走去。”
沈清辭的目光掃過全場，見衆人皆屏息凝神，才繼續道：
“一個凍僵的老兵，倚靠光禿禿的樹幹坐着……”
“他一動不動，好似一尊塑像，身上落滿了雪，無法辨認他的面目，他渾身都裹着厚厚的冰雪，唯獨胸前鼓鼓囊囊，似乎藏着什麼寶貝……”
她描述得如此細致，仿佛親眼所見，人群中已有唏噓之聲。
“將軍的臉色頓時嚴峻起來，嘴角邊的肌肉抽動着。忽然他轉過臉向身邊的人憤怒吼道：‘把軍需官給我叫來！爲什麼不給他發厚衣裳？’”
沈清辭說到這裏，故意停頓，看向衆人。
“大家覺得這個軍需官如何？”
人群中頓時爆發出憤怒的聲浪：
一個粗壯的漢子揮舞着拳頭喊道：“這等苛待士卒的軍需官，該當斬首示衆！”
旁邊一位老者拄着拐杖，氣得直跺腳：“老夫年輕時也當過兵，最恨這等克扣軍餉軍需的小人！”
一個婦人抹着眼淚說：“這老兵看着年紀不小了，家中定有妻兒老小，就這麼活活凍死，那軍需官良心何在啊！”
陳玉堂也忍不住高聲附和：“這等蛀蟲，該千刀萬剮！”
……
沈清辭見氣氛烘托得差不多了，這才緩緩開口：“呼嘯的狂風淹沒了將軍的話音。沒有人回答他，也沒有人走開。他紅着眼睛，像一頭發怒的豹子，樣子十分可怕。
‘聽見沒有，副將？叫軍需官跑步過來！’將軍兩腮的肌肉抖動着，憤怒下達最後的命令。”
她環視衆人，見所有人都義憤填膺，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這時候，有人小聲告訴將軍：‘將軍，他...他就是軍需官...’”
整個黑市瞬間鴉雀無聲。
沈清辭的聲音帶着哽咽：“將軍愣住了，久久地站在雪地裏。他緩緩走上前，輕輕解開老兵鼓囊的衣襟，發現裏面緊緊揣着一本發放記錄，還有一雙小小的、已經磨破邊的虎頭鞋。
記錄本上最後一頁寫着：‘新兵王二狗，年十六，領厚衣一件；老兵李大山，身強體健，無需厚衣。’……”
這個故事的反轉如此震撼，許多圍觀百姓已經淚流滿面。
“將軍什麼話也沒有說，”沈清辭繼續道，聲音低沉而有力，“他的眼睛溼潤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摘下頭盔，單膝跪地，向着那位與大山融爲一體的軍需官行了一個最莊重的軍禮。”
“風更狂了，雪更大了……”
“大雪很快地覆蓋了軍需官的身體，他成了一座晶瑩的豐碑……”
沈清辭適時地停頓，讓故事的感染力在人群中彌漫。
“後來，那位將軍的夫人聽聞此事，感念這位軍需官的犧牲，特地爲邊疆將士釀制了這種烈酒。”
沈清辭輕輕拍着酒壇:“她說，這一壇酒，不爲買賣，只爲敬那座永恒的豐碑。”
她拿起炭筆，將木牌上的價格從十兩改爲了二十兩，朗聲道：“這酒價翻倍，不爲牟利，只爲讓每一壇酒都能承載對英烈的敬意。至於翻倍的價格，我會盡數換成物資，捐給邊疆的戰士們。”
人群中爆發出陣陣贊嘆，原先的質疑聲變成了敬佩的目光。
就在衆人以爲今日就此結束時，沈清辭卻忽然又道：“其實，關於邊疆將士，還有另一個故事。”
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回來。
“那是在更北的苦寒之地，一支小隊爲掩護主力轉移，奉命誘敵深入林海雪原。”
“斷糧第六天了，而一支小隊也只剩下6人……但是敵軍的包圍圈卻越縮越小……”
“他們身上的糧食早就吃完了，只能隨手抓一把雪去填充飢餓的身體，可是吃過雪子都知道那在口中便化成了水，如何能頂餓呢？”
“可是就是在這艱苦的條件下，有一個人居然堅持到了最後！而且以一敵十消滅了數十位敵軍……”
“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
沈清辭說到這裏，故意停頓，看着衆人急切的眼神，微微一笑道：“至於後來如何，且聽明日分解。”
說罷，她不顧衆人的挽留和追問，抱起兩壇酒，翩然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