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窗外的世界被一場不期而至的初雪輕輕覆蓋,銀裝素裹,隔絕了塵世的喧囂。公寓內,恒定的暖意卻將寒冷徹底阻隔,空氣中流淌着一種日漸醇厚的平和。
沈言飛坐在書房靠窗的軟椅上,膝蓋上攤着一本看到一半的金融專著,目光卻有些飄忽地落在窗外簌簌飄落的雪花上。他和傅晏辭的“婚姻生活”,在經歷了最初的兵荒馬亂、流言蜚語以及與傅家那場不算愉快的初次交鋒後,竟然奇跡般地駛入了一片看似風平浪靜的海域。
公開關系帶來的陣痛已然過去,如今在公司,他雖然依舊頂着“傅太太”的光環,但憑借自身過硬的專業能力和不卑不亢的態度,逐漸贏得了大部分同事真正的尊重。那些或探究或討好的目光,也漸漸歸於平常。
而與傅晏辭的同居生活,更是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默契階段。
他們依舊保持着各自獨立的工作空間和部分生活習慣,但生活的軌跡卻在無聲中深深交融。傅晏辭的書房裏,會自然而然地出現沈言飛常用的那款清淡香型的加溼器;客廳的沙發上,會隨意搭着一條沈言飛午睡時習慣蓋着的羊絨薄毯;甚至浴室洗漱台上,他的白茶氣息的沐浴露,也與傅晏辭那款冷冽雪鬆調的並排而立,涇渭分明卻又奇異地和諧。
最讓沈言飛感到心安的,是夜晚。同床共枕不再需要心理建設,變成了如同呼吸般自然的日常。他習慣了在熟悉的雪鬆氣息中入眠,也習慣了清晨在半夢半醒間,感受到身側另一個人的體溫和心跳。傅晏辭的睡姿依舊規矩,但手臂卻總會無意識地環過來,形成一個保護的姿態。沈言飛從最初的僵硬,到後來的順從,再到如今,甚至會在他尚未醒來時,偷偷往那溫暖的懷抱裏蹭一蹭。
這種肌膚相親帶來的親密感,遠比任何言語都更具侵蝕性,一點點瓦解着他心防的同時,也讓他對傅晏辭的感情,從最初卑微的暗戀和後來的惶恐不安,逐漸沉澱爲一種更深沉、更依戀的靠近。
他不再僅僅滿足於“傅太太”這個名分,開始貪心地渴望,能真正觸碰到那個冷漠外殼下,或許同樣柔軟的內裏。
“看什麼這麼出神?”低沉的嗓音自身後響起,打斷了沈言飛的思緒。
他回過頭,看到傅晏辭不知何時結束了視頻會議,正站在書房門口看着他。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身姿挺拔,少了平日西裝革履的凌厲,多了幾分居家的慵懶,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依舊銳利,此刻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落在他的臉上。
“沒什麼,看下雪。”沈言飛合上膝蓋上的書,微微一笑,“會議結束了?”
“嗯。”傅晏辭邁步走過來,很自然地在沈言飛身邊的扶手坐下,目光掃過窗外白茫茫的景象,“今年的雪來得早。”
他的靠近帶來一陣熟悉的雪鬆冷香,沈言飛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往他那邊靠了靠,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氣息。
“是啊,”他輕聲應和,看着窗外,“還挺好看的。”
傅晏辭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他放在書頁上的手。他的手掌寬大溫暖,將沈言飛微涼的指尖完全包裹住,動作熟稔而自然。
沈言飛沒有掙脫,任由他握着,感受着那溫暖透過皮膚,一點點傳遞到心裏。他們之間這樣的肢體接觸越來越多,從最初傅晏辭帶着試探和確認意味的主動,到現在沈言飛也開始習慣甚至隱隱期待。
“晚上想吃什麼?”傅晏辭摩挲着他無名指上的戒指,隨口問道,語氣平常得像是在討論天氣。
“都可以。”沈言飛想了想,補充道,“天冷,吃點暖和的吧。”
“那就讓阿姨準備火鍋。”傅晏辭做了決定。
很平常的對話,卻充滿了生活的氣息。沈言飛發現,傅晏辭似乎在努力地將“沈言飛”這個存在,一點點納入他原本只有工作和效率的世界裏。他會記得沈言飛隨口提過想吃的食物,會在沈言飛加班時讓助理送來他喜歡的點心,會在周末空出時間,進行一場或許對他而言有些無聊、卻依舊會陪同的散步或電影。
這些細碎的、看似微不足道的改變,匯聚在一起,卻有着撼動人心的力量。
“對了,”傅晏辭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說道,“下周在S市有個行業峰會,需要我出席。你準備一下,跟我一起去。”
沈言飛有些意外。這種級別的行業峰會,以往傅晏辭通常只帶相關的業務高管參加,秘書一般是不隨行的。
“我……一起去?”他確認道。
“嗯。”傅晏辭看着他,目光平靜,“你是我秘書,理應在場。而且,”他頓了頓,語氣沒什麼起伏,卻帶着一種理所當然,“你也是我的配偶,有些場合,需要你露面。”
公私分明,卻又界限模糊。他將沈言飛的工作身份和私人身份,以一種強勢而巧妙的方式,結合在了一起。
沈言飛的心微微一顫。他明白,這不僅僅是出差,更是一種姿態,一種向更廣闊的外部世界,確認他沈言飛地位和身份的信號。
“好,我會準備好所有資料。”他壓下心中的波瀾,點頭應下。
幾天後,前往S市的頭等艙內。
沈言飛坐在靠窗的位置,最後一次核對着峰會流程和傅晏辭的發言稿。傅晏辭則坐在他旁邊,閉目養神。
飛機平穩飛行後,空乘送來了飲品。沈言飛要了杯溫水,傅晏辭則照例是一杯黑咖啡。
當空乘將咖啡放在傅晏辭面前的小桌板上時,或許是因爲氣流微小的顛簸,杯中的咖啡輕輕晃蕩了一下,幾滴深色的液體濺了出來,落在了傅晏辭放在扶手上的右手手背上。
“抱歉!先生!”空乘嚇了一跳,連忙道歉並遞上紙巾。
傅晏辭皺了皺眉,睜開了眼睛。
幾乎是同時,沈言飛已經放下了手中的平板,極其自然地抽出了幾張紙巾,側過身,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手背上的咖啡漬。他的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在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傅晏辭沒有動,目光落在沈言飛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抿起的唇線上,眸色深了深。他任由沈言飛擦拭幹淨,然後反手,握住了那只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
沈言飛動作一滯,抬起頭,對上傅晏辭深邃的目光。
“沒事。”傅晏辭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他耳中。他沒有鬆開手,就這麼握着,重新閉上了眼睛,仿佛只是握着一件屬於自己的、再自然不過的所有物。
手背上還殘留着被他握過的、略帶滾燙的觸感,沈言飛的心跳驟然失序。他看着兩人交握的手,再看看傅晏辭平靜的睡顏,一種混合着羞澀、甜蜜和難以置信的情緒,在胸腔裏緩緩彌漫開來。
他越來越清晰地感受到,傅晏辭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定義並鞏固着他們之間的關系。這種定義,不再僅僅局限於法律文件上的配偶關系,而是滲透到了工作、生活,乃至每一個細微的互動之中。
飛機降落在S市時,已是華燈初上。主辦方安排了接機的車輛,直接將他們送到了下榻的酒店頂層的總統套房。
套房極其寬敞奢華,擁有全景落地窗,可以俯瞰整個S市璀璨的夜景。沈言飛不是第一次跟傅晏辭出差住高級酒店,但以“傅太太”的身份,還是第一次。他看着房間裏唯一的一張King Size大床,耳根微微發熱。
傅晏辭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他微妙的不自在,脫下外套,鬆了鬆領帶,便徑直走向書桌,打開了筆記本電腦:“我先處理幾封郵件。你去洗漱休息一下,半小時後晚餐會送上來。”
他的態度自然得仿佛他們早已是老夫老妻。
沈言飛定了定神,應了一聲,拿着自己的行李走進了臥室區域。
等他洗完澡,換上一身舒適的家居服走出來時,晚餐已經送到了客廳。是精致的西餐,旁邊還醒着一瓶紅酒。
傅晏辭也合上了電腦,走了過來。兩人在落地窗旁的餐桌前坐下,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星河,室內是悠揚的輕音樂和美食的香氣。
“明天的開幕式,你的座位安排在我旁邊。”傅晏辭切着盤子裏的牛排,狀似隨意地說道。
沈言飛拿着叉子的手頓了頓。那種級別的峰會,參會者非富即貴,座位安排極其講究。將他一個秘書的座位安排在傅晏辭身邊,無疑是向所有與會者宣告他的特殊地位。
“這樣……會不會太顯眼了?”他有些遲疑。
傅晏辭抬起眼,看向他,目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深邃:“你是我的人,顯眼是應該的。”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沈言飛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撞了一下,一股熱流涌向四肢百骸。他不再說什麼,只是低下頭,小口地吃着食物,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
晚餐後,傅晏辭又去處理了一會兒工作。沈言飛則靠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不再充斥着流言的紛擾和身份的尷尬,而是伴隨着傅晏辭越來越清晰的維護和越來越自然的親近。
他不再是那個只能仰望和暗戀的卑微秘書,也不再是那個在意外中倉惶無措的被動承受者。
他是沈言飛,是傅晏辭法律上的配偶,是他工作上的得力助手,也正在努力成爲……他生活中,那個獨一無二的存在。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又悄悄下了起來,無聲地覆蓋着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