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時笙沒在意他的反應,說完了,便覺得一陣疲憊襲來。
她輕輕咳了兩聲,臉色似乎更白了些:“本宮累了,瑞兒好生上課吧。”
語畢,她擺擺手,示意錦書扶她離開。
經過沈清硯身邊時,她腳步微頓,並未看他,只留下輕飄飄的一句:
“沈太傅,教導儲君,任重道遠。除了聖賢書,也別忘了,他首先是個孩子。告辭。”
說完,不再停留,扶着錦書的手,款款離去,只留下一縷淡淡的冷冽香氣,縈繞在沈清硯鼻尖。
沈清硯僵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直到蕭予瑞怯生生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太、太傅…母後走了…那、那五十遍…還抄嗎?”
沈清硯這才猛地回神。
他看向書案上攤開的書卷,又看看嚇得像鵪鶉一樣的太子,想起時笙最後那句話,心裏忽然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自我懷疑。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語氣依舊冷硬,只是那聲音裏,多少帶了點心虛和紊亂:
“…抄,爲何不抄?!記不住,就更要下苦功。還不快研墨!”
*
宮道上的積雪已被宮人清掃幹淨,露出溼漉漉的青石板路面,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澤。
御輦儀仗正不緊不慢地行往林清漪居住的玉芙宮方向。
蕭景恒靠在御輦的軟墊上,微闔着眼,臉色卻並不舒展。
昨夜那場荒唐又憋屈的鬧劇如同一根刺,扎在他心頭,讓他煩躁不已。
時笙那判若兩人的冰冷眼神、犀利言辭,還有最後那看客般的態度,反復在他腦中閃現。
那個女人......到底是怎麼了?
難道真是因爲打擊過大,徹底瘋了?
正思緒煩亂間,御輦經過一個岔路口。
另一條宮道上,一列不算煊赫卻規整的儀仗正緩緩而過,朝着與他們相反的方向而去。
爲首的正是皇後規制的步輦。
轎輦窗簾被寒風吹起一角,隱約露出裏面一個裹着雪白狐裘,側臉蒼白消瘦的身影。
是時笙。
蕭景恒的眉頭瞬間擰緊。
時笙自從中了那莫名其妙的毒後,身體就一直沒好利索,畏寒怕風,平日大多縮在鳳儀宮裏,極少出門。
就算出門,也多是來紫宸殿或御書房尋他。
可眼下這條宮道,分明不是通往紫宸殿或御書房的方向。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疑慮悄然浮上心頭。
他抬手,示意龍輦暫停。
侍立在輦旁的太監總管高德勝立刻躬身湊近:“陛下有何吩咐?”
蕭景恒抬了抬下巴,指向那條已經遠去的皇後儀仗,語氣帶着不容錯辨的冷硬:“皇後這是去了哪兒?”
高德勝早就留意到了,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看方向,娘娘方才應是去了文華殿探望太子殿下,此刻應是回鳳儀宮去了。”
“文華殿?”蕭景恒重復了一遍這三個字,眸色倏地沉了下去。
去看太子?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太子在文華殿進學,而她是太子的生母,去看望兒子,天經地義。
可是......
這兩年她眼裏只有他,對予瑞那個孩子,不過是偶爾興起才問一句,何時這般主動關心過?還拖着病體親自前去?
不對。
文華殿......可不僅僅是太子讀書的地方。
那裏,還有一個人。
那個寒門出身卻才華橫溢,曾被她視爲“藍顏知己”的太傅——沈清硯!
記得幾年前,沈清硯尚未出仕,就曾與時笙有過數面之緣,甚至被一些無聊之人私下裏傳過幾句“才子佳人”的閒話。
雖然很快就被壓了下去,時笙後來對沈清硯也冷淡了,但......
蕭景恒的胸口莫名涌起一股滯澀的鬱氣。
昨夜她那判若兩人的冰冷模樣驟然浮現在眼前,還有那句疏離冰冷的“陛下”......
再結合她今日突然跑去文華殿的舉動......
一個荒謬又令人極度不快的念頭猛地竄入蕭景恒的腦海——
她難道是因爲對他徹底死了心,所以又回頭去找那個沈清硯尋求慰藉了?!
一想到她或許會用昨夜那種清冷又帶着鉤子的眼神去看另一個男人......
一股無名火“噌”地一下竄上蕭景恒的心頭,燒得他心口發悶,喉嚨發緊。
那是一種自己的所有物即便自己厭棄了,也絕不容他人覬覦的霸道,更是一種失控的恐慌——
她不是口口聲聲說只愛他一人嗎?不是離了他就要死要活嗎?
怎麼他才冷落她幾日,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別的男人了?還是去找那個她曾經贊不絕口的“知己”?
“掉頭!”蕭景恒幾乎是咬着牙,從喉嚨裏擠出命令,“擺駕文華殿!”
他倒要親自去看看,那個女人,跑去文華殿,到底是去看兒子,還是去看別的故人!
“是!”高德勝嚇了一跳,不明白陛下爲何突然改了主意,還一副山雨欲來的表情,連忙尖聲傳令。
“陛下擺駕——文華殿——”
龍輦迅速轉向,朝着文華殿的方向疾行而去,碾過宮道,發出沉悶的聲響。
蕭景恒坐在微微晃動的御輦中,臉色陰沉,手指無意識地用力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心底那股因失控而起的怒火,夾雜着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酸澀的猜忌,如同毒藤般瘋狂蔓延。
文華殿......沈清硯......
好,真是好得很!
*
與此同時,已經行出一段距離的皇後儀仗中。
窩在暖融融步輦裏的時笙,正閉目養神,感受着體內系統能量流轉帶來的細微舒適感。
【嘀嘀嘀!宿主宿主!大魚上鉤啦!】
耶耶興奮的聲音突然在腦海裏炸開。
【收獲蕭景恒的妒意值+200!哇哦!這酸味隔老遠都聞到啦!(๑•̀ㅂ•́)و✧】
時笙緩緩睜開眼,眼底沒有絲毫意外,只有一絲了然和冰冷的譏誚。
她當然知道蕭景恒剛才看到她的轎輦了。
宮道就那麼幾條,她掐着時間點,故意走這條會和他撞上的路,就是爲了讓他看見。
只是沒想到,效果如此立竿見影。
僅僅知道她去了文華殿,見了太傅,就能醋成這樣?自動腦補了多少劇情?
妒意值來得如此輕易。
時笙輕輕撫摸着暖爐光滑的外壁,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看來,這七年“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假象,不僅糊弄了那個蠢貨穿越女,連蕭景恒自己,都差點信了他有多深情。
如今她稍稍脫離掌控,流露出一點點可能另覓知己的苗頭,他就迫不及待地跳腳了?
真是......可笑。
這才哪兒到哪兒?
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這點刺激就受不了了,那往後,她精心爲他準備的那些真正的“驚喜”,他可要怎麼熬過去啊?
想想,還真是令人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