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手術室的燈亮了五個小時。
無影燈下,氣氛緊繃得像一根拉到極致的弦。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是這裏唯一持續存在的聲音,每一次跳動都牽動着人心。
顧敘白站在主刀位,神情專注到了極致。他戴着顯微鏡,手裏的動作穩定得像一台精密的機器,在人腦最復雜深邃的區域裏,進行着一場毫米級的戰爭。
江語站在他對面,精神高度集中。她的目光緊緊鎖定着手術區域和顧敘白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大腦高速運轉,預判着他下一步的需求。
“吸引器。”顧敘白的聲音從口罩後傳來,低沉而冷靜。
話音未落,江語已經將吸引器調整到合適的角度,精準地遞了過去。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絲毫拖沓。
“瘤體已經遊離,準備切除。”顧敘白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這是手術最關鍵的一步。
江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覺到,整個手術室的空氣都凝固了。她立刻準備好了取物鉗和標本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終於,顧敘白直起身,聲音裏帶着如釋重負的疲憊:“腫瘤完整切除,送病理。”
江語迅速接過帶有血跡的瘤體組織,妥善放入標本袋中封好。
手術室裏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縫合工作由副手接管,顧敘白摘下染血的手套,扔進醫療廢物桶,轉身走出手術室。
江語跟在他身後,負責後續的器械清點和記錄。
手術室外的家屬等候區,凌依在見到顧敘白的那一刻,立刻沖了上來,臉上寫滿了焦急:“敘白哥,我奶奶怎麼樣了?”
“手術很成功。”顧敘白摘下口罩,露出一張略顯蒼白的臉,“生命體征穩定,等麻醉過了就會轉到ICU觀察。”
凌依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她一把抓住顧敘白的手臂,聲音哽咽:“謝謝你,敘白哥,真的謝謝你!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顧敘白看着她,眼神柔和了些許,但還是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的目光越過凌依,落在了剛走出來的江語身上。
“江護士,器械清點準確,病人術中出血量控制在預估範圍內,你的配合很好。”
這是一句純粹的、來自上級對下級的專業認可,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但江語聽在耳朵裏,心裏卻還是不受控制地顫動了一下。
就在這時,凌依也看到了江語,她擦了擦眼淚,臉上重新掛起得體的微笑,主動走過來:“江護士,這次也辛苦你了。”
“不辛苦,是我的工作。”江語客氣地回答。
她不想再跟凌依有任何私人交流,立刻轉入工作模式:“凌小姐,關於凌老夫人術後的護理事項,我現在跟您對接一下。24小時內需要密切觀察生命體征和神經系統狀況,家屬探視時間有嚴格規定......”
江語一條條地說着注意事項,凌依認真地聽着,兩人像最普通不過的醫護和家屬,剛才走廊上的劍拔弩張仿佛從未發生過。
忙完這一切,江語回到神經外科辦公室時,已經快到飯點了。
她剛走進門,就被一陣驚呼聲包圍。
“哇!江語,快看!”
只見她的辦公桌上,放着一大捧包裝精致的香檳玫瑰,淡雅的顏色,溫柔又浪漫。
林舟正站在桌邊,穿着一身休閒裝,手裏還拿着一杯奶茶,笑得一臉燦爛:“江語姐,慶祝手術成功!辛苦啦!”
辦公室裏的年輕護士們立刻圍了上來,個個眼睛放光。
“天呐,香檳玫瑰!花語是‘我只鍾情你一個’哎!”
“林帥哥也太浪漫了吧!還知道江語姐最喜歡香檳玫瑰!”
“就是就是,不像我家那個木頭,只會送紅玫瑰,俗死了!”
在一片起哄聲中,江語的臉頰“刷”地一下燒了起來。她確實喜歡香檳玫瑰,但那是很久以前跟顧敘白提過一次的事,連她自己都快忘了。林舟怎麼會知道?
她看着林舟,有些不知所措:“你......你怎麼來了?”
“我打聽到的啊。”林舟把奶茶遞給她,語氣裏滿是得意,“你們科室今天有台大手術,我猜你肯定累壞了,特意來慰問一下。怎麼樣,花喜歡嗎?”
江語抱着那杯還溫熱的奶茶,看着眼前那束幾乎要將她淹沒的花,猶豫着該不該接。
就在這時,辦公室門口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
“都在幹什麼?很閒嗎?”
顧敘白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他剛從ICU回來,身上還穿着白大褂,臉色比剛才在手術室外更冷。他的目光掃過那捧刺眼的香檳玫瑰,最後,像冰凌一樣定格在江語泛紅的臉上。
整個辦公室瞬間鴉雀無聲。
顧敘白沒再看其他人,徑直走到江語面前,把一份病歷夾拍在她的桌上,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凌老夫人的術後觀察記錄,ICU那邊要存檔,你現在籤個字。”
他這是在命令。
林舟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看顧敘白,又看看江語,氣氛尷尬得能摳出三室一廳。
“哦,好。”江語如蒙大赦,立刻放下奶茶,拿起筆就要籤字。
“來我辦公室籤。”顧敘白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沒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
江語愣了一下,只能拿起病歷夾,對林舟和同事們匆匆說了句“我先去忙”,便快步跟了上去。
林舟看着他們一前一後離開的背影,撓了撓頭,把那捧玫瑰交給了旁邊的陳靜:“靜姐,麻煩你幫我把花分給大家吧。”
副主任辦公室裏。
顧敘白背對着她站在窗前,高大的身影將窗外的陽光都擋住了大半。
江語走進去,把籤好字的病歷夾放到他桌上,低聲說:“顧主任,籤好了。”
顧敘白沒有回頭。
辦公室裏一片死寂。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轉過身,一雙黑眸沉沉地看着她,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你喜歡香檳玫瑰?”
江語心裏一咯噔,她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她避開他的視線,含糊地回答:“還行吧。”
“林舟怎麼知道的?”他追問,語氣裏帶着一絲她聽不懂的審問意味。
“我不知道,”江語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只能解釋道,“可能......碰巧他記得別人提過吧。”
“碰巧?”顧敘白重復着這兩個字,嘴角勾起一抹冷諷的弧度。
他一步步朝她走近,那股熟悉的、帶着壓迫感的氣息再次將她籠罩。
“江語,”他停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聲音冷得像冰,“我不管你私下裏跟誰談情說愛,但在醫院,我希望你專注工作。”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桌上那杯林舟送的奶茶,補充道:“還有,那束花,別放在辦公室裏。影響不好。”
說完,他便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拿起另一份文件,一副不想再多說一個字的樣子。
江語站在原地,攥緊了拳頭。
她不明白,他爲什麼這麼生氣。因爲林舟來找她,影響了工作紀律?還是因爲那束花?
她的心裏亂糟糟的,像一團被貓抓過的毛線。委屈、不解、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隱秘的竊喜,交織在一起。
他是不是......在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