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窗外的天是灰蒙蒙的,王家灶房就先亮起了煤油燈。林芝揉着發僵的腰爬起來 —— 昨晚哭到後半夜,眼睛還腫着,可一想到地裏的麥子,半點也不敢耽擱。麥收不等人,哪管你夜裏哭沒哭、心裏難不難,太陽一出來,該割的麥還得割,該捆的稈還得捆。
她生火、添水、蒸窩窩頭,動作比昨天還快些,只是偶爾抬手揉眼睛時,會碰到眼角的酸澀。灶房的煙順着煙囪飄出去,和村裏其他人家的炊煙混在一起,在灰蒙蒙的天上織成一片薄紗 —— 家家戶戶都一樣,天不亮就起炕,爲的就是趕在日頭毒起來前,多割些麥子。
王根生是被窩窩頭的香味叫醒的,他走進灶房時,林芝正把稀飯盛進粗瓷碗裏,頭也沒抬,只說了句:“飯好了,趁熱吃。” 昨晚的爭執像沒發生過一樣,可兩人間的疏離,還是像灶台上的涼水,涼得透底。王根生沒說話,拿起碗就蹲在門口吃,眼睛望着遠處的麥田,沒看林芝一眼。
吃完早飯,一家人往南坡走,路上滿是扛着鐮刀、挑着擔子的村民,腳步聲、說笑聲混在一起,透着股搶收的緊迫感。李明珠走在林芝旁邊,看她眼眶有點紅,心裏猜着大概是小兩口夜裏又鬧了別扭,可嘴上沒提,只拉了拉她的胳膊,輕聲說:“小芝,昨天跟你說個事 —— 按規矩,新媳婦過門第三天該回門,可你看這麥季,地裏忙得腳不沾地,婆家這邊離不開人,你娘家那邊也得搶收,怕是沒法讓你回去了。”
林芝心裏愣了一下,她其實早想到了 —— 回門這事,在麥季就是個奢望,可被婆婆主動提起來,還是有點意外。她趕緊說:“媽,我知道的,現在恁忙,回門的事不急,等忙完麥收再說。”
“那可不行,” 李明珠停下腳步,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票子,遞到林芝手裏,“這是麥乳精票,我去年過年時公社發的,一直沒舍得用。等秋莊稼種上了,地裏鬆快了,我讓根生跟你一起回門,拿着這票去鎮上買麥乳精,再扯塊花布,算是咱王家給你娘家的厚禮,也讓你在娘家體面體面。”
林芝捏着那張票子,手指都有點抖 —— 麥乳精在 60 年代的豫南農村,那是稀罕物,只有生病的老人、坐月子的媳婦才舍得喝,一張麥乳精票比錢還金貴。她沒想到婆婆會把這麼珍貴的東西給她,眼淚一下子就涌上來了,趕緊抹了抹,說:“媽,麥乳精恁貴,還是留給爹吧,爹年紀大了,天天在地裏扛麥捆,得補補身體。我回門不用這麼體面,帶點紅薯、窩窩頭就行。”
李明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手上的老繭蹭得林芝胳膊有點癢,卻暖得很:“傻閨女,你爹有我照顧呢,這票就是給你留的。你這個時候來我們家,沒享過一天福,天天跟着下地割麥,委屈你了,這是你該得的。”
旁邊的王大路聽見了,也跟着說:“你媽說得對,回門就得體面,咱老王家不能讓你受委屈。等忙完麥收,我再去河裏撈兩條魚,讓你帶回娘家,給你爹娘嚐嚐。”
林芝的心裏像揣了個暖爐,之前夜裏的委屈、王根生的冷淡,好像都被這兩句話沖散了些。她笑着點點頭,聲音有點哽咽:“謝謝爹,謝謝媽。”
“跟咱家人還客氣啥,” 李明珠拉着她的手,繼續往地裏走,“以後咱就是一家人,你有啥委屈就跟我說,別憋在心裏。根生那娃子就是死心眼,不懂疼人,等我好好說說他。”
林芝趕緊說:“媽,不用說他,他白天幹活也累,我知道的。” 她不想讓婆婆爲難,也不想讓王根生更反感自己。
娘倆說說笑笑地往前走,陽光慢慢升起來,照在她們身上,把影子拉得長長的。王根生走在前面,聽見後面的笑聲,腳步頓了頓,卻沒回頭,只是攥緊了手裏的鐮刀,加快了腳步 —— 他不懂,爲什麼娘能跟林芝說得那麼熱乎,爲什麼林芝能對着娘笑,卻對着他時,總是帶着股小心翼翼的勁兒。
南坡的麥地裏,已經滿是幹活的人,鐮刀 “唰唰” 響,麥稈倒地的聲音此起彼伏。林芝跟着李明珠蹲下身,拿起鐮刀,割起麥來。手上的麥乳精票被她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貼身的口袋裏,那小小的一張票,像一顆定心丸,讓她覺得,就算王根生對她冷淡,就算日子苦點累點,在王家,也不是沒有暖的地方。
風又吹過麥田,麥浪 “譁譁” 響,像是在爲這娘倆的暖話伴奏。林芝割麥的動作更麻利了,額頭上的汗滴在麥地裏,卻一點也不覺得累 —— 她好像又有了盼頭,盼着秋莊稼種上,盼着跟根生一起回門,盼着這日子,能慢慢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