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快走!”
蘇棠的小手用力拍了拍柳微微的肩膀,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柳微微還沉浸在走出大山的激動中,被女兒這麼一催,有些不明所以。
“怎麼了,棠棠?”
“壞人。”蘇棠言簡意賅,小手指着身後的山林方向,“追來了。”
柳微微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血色飛快地從她臉上褪去。
壞人?追來了?
是顧建軍!
這個念頭像是閃電一樣擊中了她。她不用問也知道,一定是顧建軍他們!
剛剛升起的希望和喜悅,瞬間被巨大的恐懼所取代。她回頭看了一眼那片鬱鬱蔥蔥的山林,仿佛能看到顧建軍那張猙獰扭曲的臉。
“快!快走!”柳微微的反應極快,她不再有絲毫停留,背着蘇棠,幾乎是跑着上了公路,朝着遠處小鎮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的心在狂跳,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被抓住!絕對不能被抓住!
被抓回去,她和棠棠的下場,會比死還難受!
幸好,從山路出口到小鎮並不遠,大約只有兩三裏地。
柳微微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於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前,跑進了鎮子。
一進鎮子,嘈雜的人聲、自行車的鈴鐺聲、拖拉機的轟鳴聲,混合着各種食物的香氣和煤煙的味道,撲面而來。
鎮子不大,只有一條主街,兩旁是低矮的磚瓦房。供銷社、糧站、郵電局、招待所……這些國營單位的招牌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醒目。牆上還刷着“計劃生育,人人有責”、“實現四個現代化”的巨大標語。
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有的扛着鋤頭準備回家,有的端着搪瓷碗在國營飯店門口排隊打飯,孩子們在街上追逐打鬧。
這鮮活的、熱鬧的景象,讓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逃亡的柳微微,感到了一絲不真實。
她躲在一個人少的巷子口,大口地喘着氣,驚魂未定地回頭張望,生怕顧建軍他們會從黑暗中沖出來。
“媽媽,餓。”蘇棠的小肚子又叫了起來。
奔逃和恐懼,消耗了她們大量的體力。
柳微微這才感覺到,自己也是飢腸轆轆。
她想起許文博給她們的錢和糧票,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
“棠棠,媽媽帶你去買好吃的。”她拍了拍女兒的背,安慰道。
她領着蘇棠,有些膽怯地走在小鎮的街道上。她就像一個闖入了新世界的人,看什麼都覺得新奇,又充滿了不安。
路過一家國營飯店,門口掛着個小黑板,上面用粉筆寫着:肉包子,一毛錢一個,二兩糧票。
肉包子!
一股濃鬱的肉香味從飯店裏飄出來,狠狠地勾起了母女倆的饞蟲。
柳微微咽了口唾沫。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上次吃肉是什麼時候了。棠棠長這麼大,更是連肉味都沒聞過。
“棠棠,我們吃肉包子,好不好?”
“好!”蘇棠的眼睛亮晶晶的。
柳微微鼓起勇氣,走到了飯店的窗口。窗口裏,一個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售貨員大姐,正愛答不理地看着她。
“買什麼?”售貨員大姐的語氣很不耐煩。
“我……我買包子。”柳微微緊張得手心冒汗,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在外面買東西。
“幾個?錢和票呢?”售貨員大姐頭也不抬。
“兩……兩個。”柳微微小心翼翼地從貼身的口袋裏,摸出那個布包,在裏面翻找了半天。
她的動作很笨拙,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那幾張錢和糧票,被她藏得太深了。
“快點快點!後面還有人等着呢!”售貨員大姐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
後面排隊的人也開始抱怨起來。
“哪來的鄉下人,買個東西磨磨唧唧的。”
“就是,沒錢沒票就別來湊熱鬧啊。”
柳微微的臉“刷”地一下紅到了耳根,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終於,她翻出了兩張一毛的紙幣和一張半斤的全國糧票,顫抖着手遞了過去。
售貨員大姐接過錢和票,瞥了一眼,倒是沒再說什麼,從旁邊一個巨大的蒸籠裏,拿出兩個熱氣騰騰、白白胖胖的大包子,用一張油紙包了,扔在窗口上。
“找你一兩糧票,拿好!”
柳微微手忙腳亂地接過包子和找回的糧票,像是完成了什麼天大的任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帶着蘇棠,走到一個沒人的角落。
打開油紙,包子的熱氣和肉香,瞬間將她們包圍。
“棠棠,快吃。”她把一個包子遞給蘇棠。
蘇棠接過包子,張開小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雪白的面皮,包裹着流油的肉餡,那股鮮美的味道,瞬間在她的味蕾上炸開。
“好吃!”蘇棠的眼睛幸福地眯了起來。
柳微微看着女兒滿足的樣子,也拿起自己的那個包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肉的香味,混合着面粉的甜味,是她記憶中只在過年時才能嚐到的味道。
真香啊。
這不僅僅是一個包子,這是她們用自己的錢和票,堂堂正正買來的食物。
這是自由的滋味。
柳微微吃着吃着,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吃完包子,天已經完全黑了。
她們不能露宿街頭,必須找個地方住下。
柳微微打聽了一下,鎮上只有一個招待所,是給有介紹信的出差幹部住的。
她沒有介紹信,但她有錢。
她壯着膽子,走進了招待所。招待所的前台,坐着一個正在織毛衣的中年婦女。
“住店啊?”婦女抬了抬眼皮。
“嗯,住店。”
“介紹信。”
“我……我沒有介紹信。”柳微微小聲說,“我……我是來走親戚的,但是天黑了,親戚家不好找,就想先住一晚。”
這是她路上想好的說辭。
婦女皺了皺眉,本想拒絕。可她的目光,落在了柳微微背上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身上,又看了看柳微微那一臉老實巴交、惶恐不安的樣子,不像是什麼壞人。
“沒介紹信,要加錢。五塊錢一晚,押金五塊。”婦女說道。
這個價格,在當時簡直是天價了。
“行!”柳微微想也沒想就答應了。現在對她來說,安全比什麼都重要。
她拿出十塊錢,遞了過去。
婦女給她開了一張收據,扔給她一把鑰匙。
“二樓最裏頭那間。”
柳微微拿着鑰匙,背着蘇棠,走上了吱吱作響的木樓梯。
房間很小,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但被褥還算幹淨。
關上門,柳微微才感覺自己徹底安全了。
她把蘇棠放在床上,自己也累得癱倒在旁邊。
蘇棠卻沒有睡意。
她的小耳朵動了動。
這個招待所的房子,牆壁很薄。
她能清晰地聽到,隔壁房間裏,傳來了兩個男人壓低聲音的對話。
“……大哥,看到沒?剛才住進來的那個娘們,背着個娃。”
“看到了,長得還挺水靈。怎麼了?”
“我看到她給錢了!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布包,裏面紅紅綠綠的,全是錢!少說也有一百塊!”
“哦?一個鄉下娘們,帶個娃,哪來這麼多錢?”
“管她哪來的!這不就是送到我們嘴邊的肥肉嗎?還有那小娃,長得跟年畫上的娃娃似的,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嘿嘿,你的意思是……”
“今晚後半夜,等她們睡熟了,咱們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