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今天經歷了太多的恐懼,又或許是吃飽了肚子,身體和精神都得到了極大的放鬆,她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不再是陰冷潮溼的柴房,也不是黑黢黢的、關押她的破木屋。
夢裏,是一個好溫暖好溫暖的懷抱。
她好像躺在一張軟軟的床上,身上蓋着香香的、帶着太陽味道的被子。
一雙溫柔的大手,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發。
一個好聽的女人的聲音,在她耳邊哼着她從來沒有聽過的歌謠。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她努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個穿着好看的花布衣裳的女人。那個女人長得真好看,眼睛彎彎的,像天上的月牙兒,看着她的時候,眼睛裏好像有星星。
“媽媽……”她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
那個女人笑了,低下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軟軟的,暖暖的。
“欸,媽媽在呢。”
旁邊,還有一個高大的身影。那是一個男人,他有寬寬的肩膀,身上有股好聞的煙草味和汗水味。他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小臉蛋。
“我們軟軟真乖。”他的聲音低沉又好聽。
“爸爸……”
男人也笑了,把她和那個女人一起摟進了懷裏。
“爸爸媽媽都在這裏,我們的乖寶,不怕了。”
好溫暖,好安全。
這就是爸爸媽媽的懷抱嗎?
蘇軟軟在夢裏咧開嘴笑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滿足的笑。她伸出小胳膊,緊緊地抱住他們,把自己的小臉蛋,深深地埋進那個溫暖的懷抱裏,貪婪地呼吸着那讓她安心的氣味。
可是,笑着笑着,眼淚卻不聽話地從她緊閉的眼角流了出來。
一顆,兩顆,像斷了線的珠子,滑過她沾滿泥土的臉頰,沒入身下幹燥的鬆針裏。
“爸爸……媽媽……”她的小嘴無意識地翕動着,發出了帶着濃濃鼻音的夢話。
“軟軟……軟軟好想你們呀……”
“你們……爲什麼不要軟軟了?”
睡夢中的她,小小的身體開始微微抽搐,眉頭也緊緊地皺成了一個疙瘩,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軟軟很乖的……軟軟會幹活,會割草草,會刷碗碗……”
“軟軟……吃得很少很少的……”
“不要……不要扔下軟軟……”
委屈的呢喃,變成了壓抑的、小聲的啜泣。
那些在老蘇家不敢流的眼淚,那些被壞人抓住時強忍住的恐懼,那些獨自一人在山裏奔逃的孤單,在這一刻,在夢裏這個虛幻卻又無比溫暖的懷抱裏,盡數化作了決堤的洪水。
她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
她也會害怕,會委屈,會想念自己素未謀面的爸爸媽媽。她也渴望被抱在懷裏,被叫做“親親寶貝”,而不是被嫌棄地稱爲“賠錢貨”。
陽光穿過林間的縫隙,一縷金色的光斑,恰好落在了她掛着淚痕的眼角。
整個山谷安靜得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她壓抑在喉嚨深處的、細微而又令人心碎的嗚咽。
帶着淚痕的睡夢,終究會被清晨的鳥鳴喚醒。
蘇軟軟是被一陣“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吵醒的。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來,還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中。
直到她看到了身邊那片掛滿了紅色紫色果果的灌木叢,聞到了空氣裏清甜的果香,她才確定,昨天的一切都是真的。她逃出來了,還找到了一個這麼好的地方。
可是,夢裏那個溫暖的懷抱,卻是假的。
一想到這裏,她的小嘴就不由自主地癟了起來,心裏空落落的,像是被山裏的風吹過,涼颼颼的。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空空的小手,昨天夢裏爸爸媽媽的溫度,好像還殘留在上面。
“爸爸……媽媽……”她小聲地喊了一句,只有回聲應答她。
不行!不能哭哭!
蘇軟軟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用髒兮兮的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師父父說過,哭是沒有用的,要做努力力的小孩子!
她要去找爸爸媽媽!夢裏他們那麼溫柔,一定是在等她!
有了目標,小小的身體裏好像瞬間就充滿了力量。
她先跑到果樹叢裏,又吃了一頓飽飽的早餐,直到小肚子再次變得圓滾滾。然後,她開始爲接下來的路做準備。
外面的世界那麼大,肯定會餓肚子的。她要把這些好吃的果果帶走!
可是,她沒有籃子,也沒有口袋。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又破又舊的粗布衣裳,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
她把衣服的下擺往上一兜,用手抓着,就成了一個臨時的“小布兜”。
她小心翼翼地摘着那些最飽滿、最甜的果子,一顆一顆,輕輕地放進自己的衣服兜兜裏。紅色的樹莓,紫色的醋栗,還有一種黑乎乎的、師父父叫“烏泡子”的野果,她都裝了好多。
很快,她的小布兜就裝得滿滿當當,沉甸甸的。她用一只手費力地兜着,另一只手扶着樹幹,才勉強站穩。
“帶上果果,路上就不會餓肚子了。”她看着自己的勞動成果,開心地笑了。
出發前,她又進行了一次占卜。
這一次,她想知道爸爸媽媽在哪裏。
她捧着銅錢,閉上眼睛,腦海裏努力想象着夢裏爸爸媽媽的樣子。
“老天爺呀,請告訴我,軟軟的爸爸媽媽在哪裏呀?軟軟要去找他們。”
銅錢落下。
卦象卻有些模糊。它沒有指向一個具體的地方,只給出了一個大概的方向——往北走。
往北走,就能找到爸爸媽媽嗎?
蘇軟軟雖然有些失落,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起來。有方向,總比沒有方向好!只要一直往北走,總有一天,她一定能找到的!
她兜着那包沉甸甸的果子,辨認了一下方向,邁開小短腿,踏上了出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