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三娘那貪婪驚疑的目光，如同黏膩的毒蛇，死死纏在阿雅手中那碗清澈見底的淨水上，再也挪不開。空氣中短暫的寂靜被一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感取代。
李天祝心中暗罵一聲，知道這淨水的秘密怕是藏不住了。她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是側身一步，巧妙地擋住了白三娘大部分視線，對阿雅使了個眼色，語氣平淡地吩咐：“先去給劉爺爺他們送水，別耽擱了。”
阿雅立刻會意，低着頭，加快腳步離開，但那碗水的驚鴻一瞥，已足以在白三娘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白三娘臉上的假笑幾乎維持不住，她猛地轉回頭，盯着李天祝，聲音因爲急切而顯得有些尖利：“妹子！那水……那水是怎麼回事？！你們找到了新的水源？還是……還是你有別的法子弄到這麼幹淨的水？”
她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在這片廢土上，穩定的潔淨水源意味着什麼，她比誰都清楚。那不僅僅是活命的東西，更是巨大的財富和力量！
李天祝心念電轉，知道完全否認已不可能，反而顯得心虛。她嘆了口氣，臉上適時的露出一絲疲憊和無奈：“三娘好眼力。確實是找到了一處小小的滲水眼，水質還算幹淨，費了好大力氣才引過來，勉強夠自己人喝罷了，哪裏敢想別的。”她再次強調“勉強”，試圖降低對方的貪欲。
“滲水眼？”白三娘眼神閃爍，顯然不信。什麼樣的滲水眼能滲出如此清澈甘甜的水？但她沒有立刻戳破，笑容重新堆起，只是這次帶上了更多的算計和熱切：“妹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有這樣的好東西，怎麼能藏着掖着？這可是能換大價錢的！糧食、武器、鹽鐵……只要你開口，我們頭兒肯定樂意換！”
她再次拋出誘惑，但目的已從試探地靈薯轉爲明確索要淨水來源。
李天祝心中冷笑，知道對方終於圖窮匕見。她搖了搖頭，語氣堅定：“三娘，不是我不肯換。那點水，真的只夠我們吊着命。今天換給你，明天我的鄉親就得渴死。這生意，做不了。”
白三娘臉上的笑容漸漸冷了下來。她上下打量着李天祝，又掃視了一圈雖然破敗但明顯有了點人氣的村莊，尤其是那座嶄新的石屋倉庫和遠處若隱若現的地窖入口。
“妹子，”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威脅，“這世道，好東西攥在手裏，沒相應的實力，可是會招災禍禍的。獨吞，可不是聰明人的做法。”
就在氣氛逐漸凝固，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破臉時——
“嗚——嗚——”
村口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尖銳而急促的號角聲！那是李悅用廢舊鐵皮和獸角制作的簡易警報，意味着有外人接近，且數量不少！
李天祝和白三娘臉色都是一變。
很快，一個半大的孩子連滾帶爬地跑過來，氣喘籲籲地喊道：“天祝姐！村、村外來了好多人！拿着家夥！黑牙……是石爪窩棚的黑牙帶頭！”
石爪窩棚！正是白三娘之前提到的、附近那個掙扎求生的聚居地！
白三娘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訝異和惱怒，似乎也沒料到黑牙會這個時候跑來。她立刻對李天祝說：“妹子你看，我說什麼來着？麻煩這不就上門了？黑牙那家夥可沒我這麼好說話！”
李天祝沒理會她，快步走向村口。白三娘也立刻跟上，眼神閃爍不定。
村口的簡易籬笆牆外，黑壓壓地站着二十幾號人。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但手裏都拿着鏽跡斑斑的砍刀、粗制濫造的木矛，甚至還有磨尖的鋼筋，眼神裏混合着飢餓、貪婪和一絲絕望的瘋狂。
爲首的是一個身材高壯、臉上有一道猙獰疤痕的光頭男人，他咧着嘴，露出滿口黃黑的牙齒，正是石爪窩棚的首領黑牙。
“喂！管事的出來！”黑牙粗聲粗氣地吼道，目光凶悍地掃過聞訊趕來的村民們，最後落在走來的李天祝和白三娘身上，尤其是在白三娘身上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她在這裏。
“黑牙，你帶這麼多人來我們這破地方，想幹什麼？”李天祝走到籬笆前，聲音清冷，並無懼色。
“幹什麼？”黑牙嘿嘿一笑，滿是惡意，“聽說你們這兒不但有吃的，還有幹淨水喝？兄弟們都快渴死餓死了，借點來用用！”
他身後的衆人也跟着鼓噪起來，揮舞着手中的武器，情緒激動。
“沒有多餘的食物和水。”李天祝直接拒絕，“我們自己都不夠。”
“放屁！”黑牙啐了一口，“白三娘都在這兒！沒好處她會來？少廢話！要麼自己交出來，要麼我們自己進去拿！”他上前一步，試圖推開籬笆門。
就在這時，站在李天祝身後的李悅猛地抬起手，他手中一把簡陋但繃得緊緊的弓，搭着一支削尖的木箭，正對着黑牙。同時，石岩和其他幾個年輕些的男人也立刻握緊了手中的農具和簡陋武器，護在李天祝身前，雖然緊張，卻沒有退縮。
黑牙的動作一頓，眯起眼睛，似乎有些意外這個村子居然敢反抗。
李天祝輕輕推開擋在她身前的石岩，走上前，目光平靜地看着黑牙：“黑牙首領，硬搶，你們或許能搶到一點東西，但你們要死多少人？爲了一口可能根本不夠分的東西，值嗎？”
黑牙臉色陰沉，他看了看李悅手中的弓，又看了看對方雖然人少卻異常團結的氣勢，以及那座明顯新建的石屋，心裏也在掂量。他確實聽說這村子有點邪門，種出了能吃的東西。
“那你說怎麼辦？老子的人不能白渴死餓死！”黑牙語氣依舊凶狠，但似乎鬆了點口風。
李天祝心知不能逼狗跳牆，立刻拋出早已想好的方案：“搶，對誰都沒好處。但我可以給你們一個交易的機會。”
“交易？你們拿什麼交易？”黑牙嗤笑。
“水，或者未來更多的食物。”李天祝清晰地說道，“但我不要你們的武器，那只會引來更多的廝殺。我要你們用勞力來換。”
“勞力？”黑牙和他的人都愣住了。
“沒錯。”李天祝指向村子外圍，“我們需要人手加固防御，開挖水渠，開墾更多的荒地。你們出人幹活，根據勞動量，我可以每天支付你們定量的淨水和食物。這樣，你們的人既能活下來，我們也能變得更安全，將來產出多了，你們能換到的也更多。”
她頓了頓，補充道：“或者，你們也可以選擇繼續硬搶，看看是你們的刀快，還是我們的命硬，以及……會不會引來更可怕的東西。”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西邊廢爪營的方向。
黑牙沉默了，他身後的騷動也平息了不少。這個提議出乎他們的意料，但卻實實在在地給了他們一條活路，而不是拼個你死我活。用力氣換吃的，總比用命換要劃算。
他看了看李天祝，又看了看她身後嚴陣以待的村民和那座顯眼的石屋，最後目光掃過一旁眼神復雜的白三娘，似乎在權衡。
“……好！”黑牙猛地一跺腳，像是下了決心，“就按你說的！老子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麼名堂！但要是你敢耍花樣，或者給的不夠……”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公平交易，童叟無欺。”李天祝語氣平淡，心中卻稍稍鬆了口氣。第一關，算是暫時過去了。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無意中掃過黑牙身後的人群，落在了一個站在最後面的年輕人身上。他同樣瘦弱，低着頭，幾乎縮在別人身後，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手裏沒有拿武器，只是緊緊抓着一個破舊的布包，在整個過程中都異常沉默，甚至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因爲交易的可能而露出興奮或放鬆的表情。
他的目光，似乎透過人群的縫隙，久久地、專注地凝視着李天祝身後那座半塌的地窖入口，眼神深處似乎藏着某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李天祝心中微微一動，將這個沉默的年輕人記在了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