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歡歡頓時喜上眉梢，提起長劍便走入竹林，一套劍法行雲流水般展開。
不得不說，這位小師叔眼力極準，只一遍就將她劍勢中的漏洞盡數點破，連細微之處都不曾遺漏。
指導完沐歡歡，小師叔鬆開牛繩，任那青牛自個兒上山覓草。
他自己則輕巧躍下石橋，鑽到橋底。
那兒有塊露出水面的青石，夏日躺上去清涼沁骨，是絕佳的午睡寶地。
不多時，便傳來均勻的鼾聲。
“小師弟，我先回去了。”
沐歡歡擦了擦汗，提起食盒，往山上走去。
“轟——”
涼亭外，年輕的道士仍不停歇，一掌接一掌拍向樹幹上的宣紙。
紙未破，樹皮無損，整棵樹也紋絲不動。
那一掌掌看似輕飄無力，連七八歲孩童拍出來的勁道都比它沉實幾分。
黃昏時分，小師叔睡醒，打着哈欠翻身上牛，慢悠悠地回了後山。
一個月後——
林玄的綿掌終至大成。
一掌推出，竟能穿透七層薄如蟬翼的宣紙，隔着樹皮，將水缸粗的樹幹由內震裂。
更難得的是，掌力凝聚於掌心，毫無外泄，收放自如。
竹林之下，年輕的道士凝視着完好無損的宣紙，陷入沉思。
忽然間，腦海中靈光一閃。
片刻後，他低聲自語：
“綿掌之勁，先柔後剛，須得侵入對手體內方才爆發。
若對方橫練功夫極強，硬生生扛住力道，此掌便難奏效。”
“倘若我能將多重掌勁壓縮於一體，瞬間釋放，威力定能倍增。”
“或者，將一擊化爲層層疊疊的勁浪，如潮水般前赴後繼，越涌越烈……”
思路越來越清晰，若依此改進綿掌，勁道疊加越多，威力就越不可估量，甚至突破極限，無窮無盡。
一重勁……
兩重勁……
三重勁……
四重勁……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他心頭頓時火熱起來。
可等真正上手試過一次後，林玄卻很快沉靜了下來。
倒不是別的緣故——
實在是太過艱難。
原本的綿掌就對內力控制極爲嚴苛，須得先將真氣壓縮凝聚於掌心一點，再把剛猛之力化爲柔韌之勁，繼而又在瞬間轉柔爲剛，收放之間毫厘不得差池。
而如今要在此基礎上，於刹那間疊加更多內勁，其難度之高，幾乎翻倍不止。
饒是林玄反復嚐試了上百回，竟無一次成功。
但他並未就此放棄。
熬了一個通宵苦思冥想，終於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變通之法。
他決定從基礎入手，在原先練掌的方法上稍作調整：取四張宣紙疊在一起，若能震碎其中相隔的兩張，而另兩張完好無損，便算初步掌握了雙重掌勁的運用。
說幹就幹。
可即便如此，接連忙活了半個多月，依舊毫無進展。
直到第三個月末，才終於摸到門檻，十次之中勉強能成上一兩次。
小師叔閒來無事時，常騎着那頭青牛晃悠悠地來到山腳，看這位小師侄練劍習掌。
偶爾興起，也會提着木劍躍下牛背，嚷着要與林玄過兩招。
可惜眼高手低，體內真氣稀薄，每次都被輕易打得敗退下來。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山腳下，那年輕道士個子又拔高了一截，舊日的道袍套在身上，袖短襟窄，怎麼看怎麼別扭。
三師姐沐歡歡瞧見了心疼不已，趁下山采辦之際，特地挑了幾尺素布回來。
連着熬了好幾個晚上，一針一線爲他縫了兩身新袍——夏袍輕薄透氣，冬袍厚實保暖。
這一舉動可惹得其他師兄們眼熱得很，幾個膽大的甚至掏錢求她也給自己做一身。
結果被沐歡歡叉腰揪耳，一頓訓斥打得直叫喚。
石橋邊，岩壁前，林玄深吸一口氣，右掌緩緩探出，結成掌印，穩穩推向石面。
掌未久留，輕觸即收，隨即藏袖而立，目光緊鎖前方。
起初，石壁紋絲不動，連一道指痕都未曾留下。
數息之後，忽然響起一陣“咔咔”脆響，緊接着表層龜裂，裂縫如蛛網般迅速蔓延開來。
“砰”的一聲悶響，外層石屑簌簌掉落，露出裏面被震得粉碎的岩心。
袖袍一揚，風起塵涌，灰霧散盡後，現出一個約莫二尺見方、三尺深淺的凹洞。
“三重勁，成了。”
他嘴角微揚。
這三重疊勁已能穿透石表，直擊內裏，將深處岩石盡數震碎；若是單靠普通綿掌，絕難達到這般威力。
接下來只需繼續疊加勁力層次，每多一重，掌威便可增強一分。
只是隨着勁力疊加增多，威力雖增，修煉之難亦隨之倍增。
“不過勁力還是不夠凝實，若能再收束幾分，效果應當更好。”
年輕道士低聲自語。
深秋時節，一日傍晚，林玄結束整日修行剛回山上，便被人喚去了真武大殿。
“師尊，您找我何事？”
他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氣地端起茶盞，“咕咚咕咚”連灌幾口，隨後抱怨道：“連晚飯都沒來得及扒拉兩口就趕來了。”
“也是沒法子。”
掌教王重婁苦笑搖頭：“你那些師叔師伯一聽要議事，個個推三阻四，躲得比兔子還快。”
“到底啥大事？”
林玄好奇追問：“竟還得召集全體長輩？”
“昨日涼州傳來消息。”
王重婁正色道：“過些日子，北涼王要攜家眷上武當進香祈福。”
“祈福？”
林玄撇嘴：“真有用，還要練武做什麼？與其燒這幾炷香，不如多打幾副鐵甲，給涼州騎兵配上。”
“咳咳，話也不能這麼說。”
王重婁略顯尷尬：“香火之事，多少也算積些福緣。”
“說得也是。”
年輕道士笑嘻嘻接話：“至少別人來上香，對我們武當肯定是好事。”
“師尊，這次北涼王打算捐多少銀子啊？”
“少說也是一筆巨款。”
王重婁壓低聲音，悄悄豎起四根手指，輕輕晃了晃。
“才四千兩？”
林玄嫌棄地皺眉：“這也太寒酸了吧。”
“你也太小瞧你師尊了。”
王重婁冷笑一聲：“起碼四萬兩起步。”
“這還像樣點。”
一老一少兩位道士已經開始盤算起這筆銀錢該怎麼花。
“先給你師叔撥一萬兩，讓他采辦些煉丹用的藥材。”
王重婁說道，“再給你師伯劃個幾千兩，山上那些徒弟們衣食住行也得置辦齊整。
另外，山下那幫弟子也不能虧待，拿一萬兩出去分一分，圖個安心。”
“咳咳，師傅。”
林玄輕聲提醒，“您是不是忘了點啥？”
“忘了啥？”
王重婁一愣，摸着胡子納悶。
“去年您親口答應給徒兒打造一柄趁手的好劍。”
他抽出腰間長劍，舉到眼前晃了晃，苦笑道：“您瞧瞧，刃口都崩了好幾個小口子了。”
“罷了罷了，”王重婁擺擺手，“明天就派人下山跑一趟，趕在年節前一定給你換上一口上等兵刃。”
“您可別敷衍我啊。”
林玄眉毛一揚，半信半疑。
“徒兒啊，”這位武當掌門長嘆一聲，一臉委屈地望着天，“在你眼裏，爲師就這麼不靠譜？”
“師傅，您就是把天說破了，今年這劍也得落實。”
年輕道士毫不退讓，還威脅道：“不然我就去蓮花峰找師叔借他的佩劍使使。”
“小兔崽子，還敢打你師叔主意？”
王重婁瞪眼，隨即大手一揮：“不就是一把好劍？貴的買不起，幾十兩銀子的總能弄到，保準讓你拎得出手！”
其實他心裏清楚得很——真要讓這小子上了蓮花峰開口討要，以那位師弟護短的性子，別說借，恐怕當場就把隨身佩劍送出去了。
“這還差不多。”
林玄這才滿意地將舊劍歸鞘。
“對了，師尊，這次北涼那邊來幾口人？”
“全家都來。”
王重婁慢悠悠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神情悠然。
“嘿嘿，”林玄一笑，“那徐家大小姐豈不是也要來？不知道小師叔聽了這消息，臉上會是什麼光景。”
武當掌教嘴角微微一抽，連忙擺手：“你少給我添亂！你小師叔的事，自有他的緣分，你別瞎摻和。”
“我像那種愛管閒事的人嗎？”
林玄笑嘻嘻地說，“不過老徐家這一來，咱們武當又要熱鬧一陣子嘍。”
“正是如此。”
王重婁點頭，“所以才叫你來合計合計。”
“有啥好合計的？”
林玄挑眉，“您只要把答應我的劍準備好就行。
不管是誰上門，金剛境以下，來一個收拾一個。
有我在，誰也別想踏進山門搗鬼。”
“要是來了個金剛境以上的呢？”
王重婁笑着反問。
“咳咳……”
林玄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那我就裝作看不見，低頭掃地去。”
“哈哈哈！”
王真人頓時笑得前仰後合。
“你這小子！”
笑罷，他捋了捋胡須，“這樣吧，金剛境以下交給你，來了高手，自有爲師應付。”
“還是師尊明白我心思。”
年輕道士咧嘴一笑，“咱師徒聯手，什麼風浪扛不住？”
兩人又聊了好一陣，直到外頭夜色深沉，肚子咕咕直叫。
“不行，得走了。”
林玄起身，“再不去食堂，歡歡姐關門歇了，今晚就得餓着。”
“去吧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