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林晚在後院散步，遇見了周伯在澆花，兩人聊了一會兒。再三糾結下，終於還是問了剛才吃飯時很好奇的問題。
“先生八歲生日那年，家裏給辦了宴會。”周伯嘆了口氣，“後院人多，大家都在玩鬧，先生的堂兄，推了他一把。”
林晚呼吸一滯。
“他掉下去了，池子很深，水很冷。沒有人看見，或者……有人看見了，但沒人立刻動。”周伯手上動作停了下來，似乎在回憶，“後來我這邊給人倒完酒，才發現不對勁，趕緊跳下去撈他，人嗆了很多水，醒來時在醫院。”
周伯描述得很直白，沒有恐懼的形容詞，卻讓林晚後背發涼。
八歲。衆目睽睽下的惡意推搡，瀕死的窒息感，還有那些可能存在的、冷漠的旁觀者。
那不是怕水，是刻在骨子裏的、對“失控”和“被放棄”的生理性厭惡與警覺。
直到那天，意外落水。熟悉的感覺瞬間喚醒塵封的記憶，顧淮安現在擁有的一切，在那個瞬間，統統被八歲那個沉入水底、孤立無援的孩子取代。
所以顧淮安才掙扎得那麼笨拙，那麼……不像他。
林晚看着遠處的泳池，還是忍不住問旁邊的周伯：“他怕水，爲什麼家裏還要修這個？”
周伯修剪花枝的手停住，嘆了口氣：“先生修的。剛買下這宅子時就要修。” 他看向泳池，眼神復雜，“他討厭失控的感覺。”
林晚想起顧淮安書房裏那些擺放整齊的文件，衣帽間裏按顏色深淺排列的襯衫。
“結果呢？”林晚問。
周伯苦笑：“池子修好那天，他穿着站在邊上，看了很久也沒下去。後來，就成了個擺設。現在也只偶爾在一邊站會兒。” 周伯聲音低了些，“那天下午……是意外。張總那份文件很急，先生大概是想透口氣，才一個人去了後院。沒想到……”
周伯不再說了，林晚卻懂了。
那天，那水還是差點贏了他。
林晚看向那池平靜的水，月光下池水波光粼粼。
林晚沒再問了。
這事件過後，兩人關系好像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顧淮安不再完全當林晚是空氣。偶爾餐廳碰見，顧淮安會突然說一句“明天降溫”或者“周伯燉了湯”，沒頭沒尾的話讓林晚莫名其妙。
一天晚飯，傭人做的菜很清淡。許久不見的顧淮安也在家吃。
林晚低頭正安靜吃飯，一塊清蒸魚放進了林晚碗裏。
林晚一愣，抬頭看見了顧淮安。
顧淮安已經收回筷子，慢條斯理地吃飯，表情自然得像剛剛一切都是林晚的幻覺。
林晚看着碗裏那塊雪白的魚肉，又看看顧淮安——他臉上沒多餘表情，耳根卻有點可疑的紅，雖然燈光下不太明顯。
“謝謝。”林晚低聲說，夾起魚吃了，味道很好。
顧淮安沒回應，嘴角似乎動了一下，這頓飯吃得異常安靜。
幾天後，顧淮安沒提前打招呼，直接讓周伯告訴林晚，晚上陪他出席一個慈善晚宴。
“先生交代，禮服和造型師下午會到。”周伯說。
又是這種場合。林晚有點煩，但協議又寫着必須配合。
行吧，演就演。
禮服是條香檳色的長裙，剪裁利落不張揚。造型師給林晚挽了個簡單的發髻。林晚看着鏡子裏的人，比上次家宴時順眼多了。
車裏，顧淮安坐在林晚對面。他穿着深色西裝，正閉目養神。
“協議精神。”顧淮安突然開口，眼睛卻沒睜，“今晚人多眼雜，媒體也多，演得像點。”
“明白。”林晚爽快應道——加錢嘛，我懂。
顧淮安睜開眼，看了林晚一眼，沒再說話。
晚宴地點是個奢華酒店。顧淮安一出現，立刻成了焦點，他臉上掛起那種標準的社交微笑，手臂微微抬起。
林晚伸手挽上去。
“顧總！這位就是顧太太吧？真是郎才女貌！”一個禿頂男人端着酒杯迎上來，笑容熱情。
“張總。”顧淮安頷首，手臂自然地收攏一點，讓林晚靠他更近些。顧淮安側頭看着林晚，眼神溫和得能滴出水，“晚晚，這是華峰集團的張董。”
“張董您好。”林晚微笑點頭，努力扮演溫婉的顧太太。
“顧太太好氣質！”張董恭維着，眼神在林晚身上轉了一圈。
顧淮安臉上笑容不變，不着痕跡地帶着林晚轉了個方向：“張董過獎。那邊王總好像在找你？”隨後便禮貌微笑示意對方可以先去忙了。
就這樣應付了幾波人，林晚臉都要笑僵了。顧淮安把林晚帶到稍微清淨點的餐食區，遞給林晚一杯果汁。
“累了？”他低聲問，聲音在嘈雜的背景音裏顯得有點近。
“還好。”林晚接過果汁，喝了一口。冰涼的口感稍微緩解了林晚臉上的熱度。
“還是不適應這種場合？”顧淮安看着林晚笑着說，“怎麼每次都顯得這麼局促。”
林晚敷衍地笑了一下，“我又不是你，也沒人告訴過我怎麼處理這種場面交際啊。”
“多接觸接觸就會了，不難的。”顧淮安拍了拍林晚。
話音未落，迎面走來一人，“顧總！”
一個穿着亮片西裝，梳着大背頭的年輕男人端着酒杯走過來，“好久不見呀！這位是？”
“我太太，林晚。”顧淮安語氣平淡，手臂依舊穩穩地托着林晚。
“哦——”對方拖長了音調，上下掃視林晚，“原來是林小姐，幸會幸會。顧總眼光真的很獨特，林小姐……看着真樸素。”
林晚捏着果汁杯，有些尷尬。這種明晃晃的挑釁，比家宴上那些暗戳戳的試探直接多了。
顧淮安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往前站了半步，幾乎把林晚擋在身後。
“那當然不如李先生，”他開口，“你今晚的裝扮已經閃的有些刺眼了。”
那男人臉上的假笑僵住了。
“另外，”顧淮安看着他，冷笑一聲：“生意嘛有往有來很正常，這次拿不到的項目，下次或許還有合作的機會，這樣旁敲側擊倒顯得人短視了不是？”
他轉頭看着林晚繼續說：“我太太一直都更注重質感和舒適，並不會穿的花裏胡哨奪人眼球。”
那男人的臉色瞬間漲紅，手裏的酒杯都晃了一下。“我……顧總，我不是……這……不是這意思。”
“我們還有事，失陪。”顧淮安沒給他說完的機會，直接攬過林晚的肩，帶着林晚轉身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