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旗村的事情都處理好了，楚靈要跟着和霍北疆回京市了，楚家院子裏上演了一場名爲“送別”實爲“搬家”的鬧劇。
原本威風凜凜、代表着軍威的綠色吉普車，此刻車頂上綁着兩床紅牡丹大棉被，後備箱塞滿了老南瓜、冬瓜和紅薯，縫隙裏還頑強地插着幾捆大蔥。
最離譜的是副駕駛腳下。
一只被綁了翅膀的老母雞，正歪着腦袋，用豆豆眼和駕駛座上的陳山對視。
霍北疆手裏拎着一個巨大的蛇皮袋，站在車旁，那張常年冷峻、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臉，此刻終於裂開了一條縫。
“媽。”霍北疆看着還要往車裏塞鹹菜壇子的丈母娘趙春華，喉結滾動，“真塞不下了。”
趙春華手裏抱着個半人高的壇子，身手矯健得像個遊擊隊員，根本不聽指揮。
“胡說！擠擠總會有的！”
她把壇子往霍北疆懷裏一懟。
“這可是媽醃了三年的老鹹菜，靈兒最愛吃這口酸的！去了京市，那邊的白菜哪有家裏的甜？餓瘦了怎麼辦？”
霍北疆被迫接過壇子。
沉。
至少三十斤。
這是要把楚靈醃入味嗎？
“還有這個！”大嫂李招娣從斜刺裏殺出來，手裏提着兩網兜雞蛋，每一個都用稻草細細裹好，“這一百個雞蛋是家裏積攢的，路上怕碎，北疆你抱着，別磕着。”
霍北疆：“……”
“放後面。”霍北疆單手拎着鹹菜壇子，另一只手接過雞蛋，試圖再擠擠。
楚靈靠在門框上，嚼着黃瓜，含糊不清地吐槽。
“差不多得了啊，我是去結婚，不是去逃荒。”
“這也就是車頂不能站人，不然你們是不是還得給我牽頭豬？”
話音剛落，二哥楚衛林扛着半扇豬肉沖了過來。
“妹！豬肉！剛殺的！那豬還是我按住的！”
楚靈：“……”
這嘴，開過光。
霍北疆看着那半扇豬肉，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深知這群人的戰鬥力，講道理是行不通的。
於是他選擇閉嘴，接過豬肉，轉身，硬塞。
身爲特種作戰團長，他在戰場上排兵布陣的能力，此刻全部用在了如何把半扇豬肉、一百個雞蛋、三十斤鹹菜和一只老母雞完美地嵌入吉普車狹小的空間裏。
經過十分鍾的極限操作。
門關上了。
老母雞在副駕駛發出一聲抗議的“咯咯噠”。
“行了，都別忙活了。”
一直坐在院子裏抽旱煙的楚老爺子終於站了起來。
他在鞋底磕了磕煙槍，背着手走到車前。
全場瞬間安靜。
老爺子沒看那些物資，那雙渾濁卻精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霍北疆。
“北疆啊。”
“爺爺，您吩咐。”霍北疆立正，身姿挺拔如鬆。
老爺子從懷裏掏出一個皺巴巴的藍布包，一層層揭開，露出裏面一疊厚厚的大團結，還有各種花花綠綠的票證。
糧票、肉票、布票、甚至還有幾張稀罕的工業券。
“拿着。”老爺子把布包往前一遞。
霍北疆眉頭一皺，剛要推辭，就被老爺子那拐杖狠狠敲了一下小腿。
“給你的你就拿着！哪那麼多廢話！”
老爺子瞪眼，“這是給靈兒的嫁妝錢！到了京市，人生地不熟的，處處都要花錢。你是當兵的，津貼雖然不少，但也不能讓我孫女受委屈。”
“爺爺，我有錢。”霍北疆沉聲，“我的津貼、存款，都已經交給靈兒了。”
“你的錢是你的，楚家的錢是楚家的！”
老爺子態度強硬，直接把布包塞進霍北疆的上衣口袋，還用力拍了拍。
“記住了。”
老爺子突然壓低聲音，語氣裏帶着一股子狠勁兒。
“靈兒在家嬌氣慣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要是做錯了事，你給我打電話，我讓你幾個大舅哥去京市把她接回來教訓。”
“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手指頭……”
楚衛國和楚衛林兩兄弟立刻上前一步，雖然沒說話，但那磨刀霍霍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管你是不是首長。
敢欺負妹妹，天王老子也得掉層皮。
霍北疆低頭，看着口袋裏鼓鼓囊囊的錢票，又看了看周圍這一圈虎視眈眈的“娘家人”。
他沒敬禮。
只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爺爺放心。”
“行了行了，趕緊走，看着心煩。”
趙春華別過頭，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
剛才還像個女戰神一樣塞東西，這會兒真要走了，眼圈瞬間就紅了。
“到了京市記得發電報！”
“要是吃不慣那邊的飯就寫信，媽給你寄！”
“天冷了記得加衣服，那幾床被子都是新棉花彈的，暖和！”
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楚靈最受不了這種煽情場面。
雖然芯子換了，但這具身體的血脈連結還在。
心髒酸酸漲漲的，像被什麼東西捏了一下。
麻煩。
真麻煩。
凡人的情感羈絆，比心魔劫還難纏。
“知道了，媽你這台詞都背了八百遍了，耳朵都起繭子了。”
楚靈撇撇嘴，掩飾住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波動，轉身就要拉車門。
“姑姑！”
一個小炮彈突然沖了出來，抱住了楚靈的大腿。
是大哥家的小鐵蛋。
這小子平時皮得像猴，這會兒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手裏死死攥着個東西。
“姑姑不走！姑姑不走！”
楚靈低頭，嫌棄地用手指抵住他的腦門，把他往外推。
“鼻涕！蹭我褲子上了！”
“姑姑壞！嗚嗚嗚……”鐵蛋一邊哭，一邊把手裏攥得溫熱的東西塞進楚靈手裏，“這個給姑姑！這是我的寶貝！能打怪獸！”
楚靈攤開手心。
是一個彩色螺旋紋玻璃彈珠。
在七十年代的農村孩子眼裏，這確實是能換半個江山的“神器”。
楚靈挑眉。
她捏起那顆彈珠，對着太陽照了照。
雖然毫無靈氣，但上面沾滿了這小崽子純粹的念力。
“行吧。”
楚靈把彈珠揣進兜裏，彎腰在鐵蛋髒兮兮的臉上捏了一把。
“這神器姑姑收了。以後誰敢欺負你，報姑姑名字，姑姑回來幫你揍他。”
“真的？”鐵蛋吸溜了一下鼻涕。
“假的。”
楚靈直起身，拉開車門，動作一氣呵成，根本不給這小子反應的時間。
“開車！”
陳山聞言立刻發動車子。
引擎轟鳴。
吉普車在一衆村民的目送下，緩緩駛出楚家小院。
車裏
楚靈側頭看向霍北疆。
“霍同志。”
“嗯？”
“你覺不覺得，咱倆現在特別像那種……”
楚靈指了指後背箱堆成山的物資，又指了指副駕駛的那只雞。
“進城賣貨的倒爺？”
霍北疆嘴角微勾，那點離別的愁緒被她這一打岔，瞬間消散。
“倒爺沒你這麼囂張。”
他騰出一只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油紙包，遞過去。
“什麼？”
楚靈接過，打開。
熱乎的。
是兩個剝好的茶葉蛋。
“媽剛才偷偷塞給我的。”霍北疆目視前方，修長的手指穩穩地掌控着方向盤，“說是怕你路上餓，讓你先墊墊。”
楚靈盯着那兩個茶葉蛋。
圓滾滾，香噴噴。
“嘖。”
楚靈拿起一個，咬了一口。
真鹹。
也不知道是鹽放多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