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業主任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他縱橫機關幾十年,練就了一身“化骨綿掌”般的談話藝術,無論多硬的刺頭,多大的矛盾,在他這裏,幾句“顧全大局”、“互相理解”的太極推手下來,基本都能被化解於無形。
但今天,他引以爲傲的“化骨綿掌”,打在了陳規這塊鋼板上,不僅沒有傷到對方分毫,反而震得自己手腕生疼。
他想壓,想用領導的身份壓一壓這個新人。
可陳規立刻就抬出了“單位制度的嚴肅性”、“防止破窗效應”這些比他官職大得多的“規矩”來反壓他。
他想拉,想用“老同志”、“大家庭”這些溫情脈脈的話術來拉攏。
可陳規立刻就跟你談原則,談程序,把個人情感和工作規則切割得一清二楚,讓你無從下手。
他甚至無法從道德或紀律上批評陳規。
因爲陳規做的每一步,說的每一句話,都站在了“正確”的一方。遵守單位規定,維護制度權威,這有什麼錯?
他總不能指着陳規的鼻子說:“你太遵守規定了,所以你錯了!”吧?
劉主任看着陳規那張平靜無波的臉,第一次在一個下屬面前,感到了深深的無力感。
他意識到,常規的談話技巧,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已經徹底失效了。他就像一個程序嚴謹的機器人,任何不符合他內部“規則代碼”的指令,都會被他自動屏蔽或駁回。
最終,在長達一分鍾的沉默後,劉主任只能幹巴巴地揮了揮手,臉上那和藹的笑容也顯得有些勉強。
“嗯……你的想法,我大致了解了。”
他已經不想再談下去了,再說下去,他怕自己這個當主任的,會被一個新人教育得體無完-膚。
“你先回去工作吧。”他頓了頓,還是習慣性地補上了一句官話,“在單位,還是要……注意團結同事。”
“好的,謝謝主任教誨。”
陳規站起身,再次禮貌地微微欠身,然後轉身,從容地離開了辦公室。
門被輕輕帶上。
劉主任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感覺像是打了一場無比艱難的仗。
他靠在椅背上,揉着發脹的太陽穴,腦子裏反復回響着陳規剛才說的那些話。
“維護規章制度的嚴肅性……”
“防止破窗效應……”
“我服從的,是單位的規矩,而不是某個人超越規矩之上的個人意志……”
這些話,單拎出來,每一句都是絕對的“政治正確”,都是可以在大會上作爲正面典型來宣傳的。可當這些話從一個新人口中說出來,用來反駁自己的上級時,就變得如此的……讓人頭疼。
他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撥通了王海的號碼。
電話一接通,王海那充滿怨氣和期待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主任,怎麼樣?那小子服軟了沒?您可得替我做主啊!”
劉主任聽着王海的聲音,心裏一陣煩躁。
如果不是你王海自己不按規矩辦事,想當然地欺負新人,怎麼會捅出這麼個簍子?現在倒好,把皮球踢給我了。
“老王啊,”劉主任的語氣冷淡了不少,“你那個新人,不是一般的兵。”
“他不是鐵板,他是塊淬了火的合金鋼,又臭又硬。”
“我的話,他聽不進去。這件事,你自己看着辦吧。”
說完,不等王海再說什麼,劉主任“啪”的一聲,直接掛斷了電話。
電話那頭,王海聽着聽筒裏傳來的“嘟嘟”忙音,整個人都傻了。
主任這是什麼意思?
自己看着辦?
連主任都搞不定那個小子?還讓他自己看着辦?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更加強烈的怒火,瞬間沖上了王海的頭頂。他感覺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被一個新人逼到了絕境。
他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砰!”
玻璃碎裂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裏顯得格外刺耳。
“陳規!我跟你沒完!”王海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他意識到,常規的、私下裏的打壓手段,對陳規已經完全沒用了。這個小子,就像一只渾身長滿了刺的刺蝟,你越是想去捏他,自己就傷得越重。
既然私下裏不行,那就擺在明面上!
擺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台面上!
他要用自己科長的權力,用正式的會議,用冠冕堂皇的議題,來給陳規設一個局。
一個讓陳規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就算把所有規章制度都背下來也無法反抗的死局!
他要讓所有人都看看,在這綜合科的一畝三分地裏,到底是他王海說了算,還是他陳規的“規矩”說了算!
王海的眼睛裏,閃爍着瘋狂而怨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