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的傷疤不賣給任何人
蘇晚掛斷電話，指尖在屏幕上輕輕一劃，林婉兒那條溫柔得近乎虛僞的語音便沉入靜默。
她沒回消息，也沒冷笑，只是將手機反扣在桌上，動作輕得像落了一片雪。
窗外，暮色如墨，一層層壓下來。
城郊的老工業區寂靜無聲，只有遠處高架橋上偶爾掠過的車燈，在她工作室斑駁的牆上投下短暫的光影。
鐵皮屋頂漏着風，吹動桌角一張泛黃的設計草圖——那是她三年前參加國內舞美新銳展的落選作品，評委批語寫着：“概念激進，缺乏商業價值。”
可如今，這張被否定的草圖，正一點點變成現實。
她打開加密通訊軟件，輸入一串代碼，接通老馬。
“兩百個廢棄監控外殼，越大越好。”她的聲音很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最好帶紅外燈圈的那種，我要它們亮起來，像眼睛一樣。”
老馬沉默兩秒，低笑一聲：“你終於要動手了？”
“不是動手。”蘇晚盯着電腦屏幕上的布展模擬圖，眼神漸深，“是審判。”
通話結束，她立刻調出匿名郵箱界面，指尖翻飛。
一段十七秒的剪輯視頻被壓縮打包，附上一句話：“真相不該被封口。” 收件人是五個長期關注性別暴力與網絡獵巫現象的獨立自媒體主筆——這些人不依附資本，只信證據。
發送完畢，她靠向椅背，閉上眼。
腦海中浮現出三天前那個女孩顫抖的聲音：“你們不能發布這些！我說過不授權私密鏡頭！”
而回應她的，是林婉兒表弟輕佻的笑聲：“籤了空白合同，還談什麼隱私？這叫”
資源變現。
多麼優雅的詞，用來包裝一場精心策劃的精神凌遲。
林婉兒打着“女性藝術扶持計劃”的旗號，把那些渴望機會的年輕女孩騙進影樓，用心理操控、情緒剝削的方式誘導她們崩潰、流淚、自曝創傷，再以“真實記錄”爲名拍攝下來。
更可怕的是，所有參與者都籤了空白授權書——名字、日期空着，權限欄卻已勾滿“影像使用權”“網絡傳播權”“二次創作權”。
蘇晚曾天真地以爲，這只是高壓環境下的管理失當。
直到她在配電間裝下的微型攝像機拍到那一幕：林婉兒親手將一份份掃描件上傳至一個境外服務器，文件夾命名清晰——【第3期孵化成果｜情感崩潰類｜可售】。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不是被淘汰者，而是獵物之一。
但她逃出來了。
而且，她要把籠門拆掉。
第二天清晨，蘇晚遞交辭呈。
前台小姐翻着白眼籤收，語氣譏誚：“早該走了，天天神神秘秘蹲道具間，還以爲你是來偷師的。”
她沒反駁，只笑了笑。
當晚，她驅車四十公裏，抵達目的地——一座廢棄的婚姻登記所。
斑駁的紅磚牆上，“囍”字早已褪成灰粉色，裂縫從中央蜿蜒而下，像一道未愈合的傷疤。
大廳穹頂塌了一角，雨水順着鏽蝕的吊燈鏈滴落，地面碎瓷磚拼出荒誕的幾何圖案。
這裏曾是無數誓言的起點，如今，將成爲一場沉默控訴的中心。
接下來七十二小時，她幾乎未眠。
婚紗碎片從影樓垃圾站回收而來，被她用炭黑染料反復浸洗，直至失去所有柔美意味，變得沉重如喪服。
她一針一線將其縫制成巨大帷幕，懸於穹頂之下，隨穿堂風緩緩擺動，宛如幽靈的呼吸。
上百個監控鏡頭來自老馬聯系的安防報廢廠，每一個都被她親手拆解、清理、重新組裝，嵌入特制鏡框，圍繞空間形成環形陣列。
夜幕降臨時，紅外燈逐一亮起，幽幽紅光在牆面上掃過，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冷冷凝視着踏入此地的每一個人。
最核心的位置，是一台老式膠片放映機。
它循環播放的，是從偷拍視頻中截取的畫面：女孩蜷縮在角落啜泣，手指摳進地毯；有人撕扯自己的頭發，嘶喊聲被消音處理，只剩下劇烈起伏的肩胛骨和扭曲的手勢；還有人在鏡頭前突然安靜，眼神空洞地望向虛空……
所有人臉都被打碼，但肢體語言本身已足夠震撼。
展覽標題，釘在入口處一塊猩紅絨布上，字體鋒利如刀刻：
《標籤——當窺私成爲產業》
布展第三夜，暴雨突至。
雷聲滾過天際時，門口傳來急促敲擊聲。
蘇晚握緊藏在袖中的防狼電擊器，謹慎拉開半扇門。
門外站着李會計，渾身溼透，懷裏緊緊護着一個U盤。
“給……給你。”他聲音發抖，“這是他們賣給地下網站的客戶名單，還有分成賬目。我知道你在做什麼。”他頓了頓，眼神復雜，“我不是英雄，只是不想再裝瞎。”
蘇晚接過U盤，指尖觸到金屬外殼的瞬間，心狠狠一顫。
她沒問爲什麼是他，也沒追問風險。
有些沉默太久的人，一旦開口，就已經做好了代價的準備。
回到工作台，她將資料逐層加密，上傳至私人雲端，並設置定時觸發機制：一旦她失聯超過48小時，所有內容將自動群發至三十家媒體、監管部門及國際藝術監察組織。
做完這一切，她站在展廳中央，環顧四周。
監控之眼靜靜燃燒，黑紗帷幕低垂，放映機發出細微的咔嗒聲，像心跳，又像倒計時。
可她不怕。
因爲她不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假千金”，也不是誰眼中需要憐憫的失敗者。
她是蘇晚。
一個用傷疤做顏料、以沉默爲武器的舞美設計師。
而這一次，她設計的不是舞台，是命運的反轉。
雨還在下。
而在城市另一端，某間公寓裏，沈知意正滑動手機論壇頁面。
一條冷門帖引起她的注意——標題是《答辯錄像裏的女孩，後來怎樣了？
》
她點開視頻，畫面中，穿着洗舊西裝的蘇晚站在答辯席上，面對評委嘲諷，聲音清冷而堅定：“如果藝術只能服務於權貴的審美，那我寧願它永遠‘不入流’。”
沈知意怔住。
下一秒，她收到一封匿名郵件，附件是一張模糊的展覽邀請函，地點赫然寫着：原東城區婚姻登記所舊址。
第12章 這不是展覽，是審判
晨光尚未完全穿透城市上空的陰雲，東城區那座早已被遺忘的婚姻登記所舊址前，卻已悄然聚起人流。
沈知意踏着溼漉漉的青石板走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風衣，肩頭還沾着昨夜未幹的雨痕。
手機屏幕仍停留在那封匿名郵件上——模糊的邀請函、詭異的地點、一個三年前落選舞美新銳展的女孩答辯視頻。
她本不該信這種來路不明的信息，可那個站在答辯席上、眼神清冷如霜的女孩，像一根細針，扎進了她長久以來對“真實”的執念裏。
推開門的瞬間，風鈴輕響。
她怔住。
眼前並非傳統意義上的藝術展。
沒有白牆，沒有導覽手冊，也沒有溫柔的背景音樂。
取而代之的是滿室幽紅的光——上百個監控鏡頭環形排列，紅外燈如瞳孔般靜靜燃燒，冰冷地掃過每一個踏入此地的人。
穹頂之下，一片巨大黑紗帷幕隨穿堂風緩緩起伏，像是某種沉睡巨獸的呼吸。
角落裏的老式放映機咔嗒作響，無聲播放着被消音的哭泣、撕扯的指尖、空洞的眼神……
沈知意一步步走入，心跳漸重。
這不是展覽。
這是審判。
她猛地掏出手機，手指飛快撥通三個號碼：“立刻帶設備過來，標題我都想好了——《我們消費苦難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誰在制造苦難？》。”掛斷後，她打開社交平台，一字一句敲下：
“當‘真實’成爲商品，當眼淚被標價出售，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共謀者。但今天，有人站出來，把刀尖指向了真正的凶手。#標籤藝術展 #窺私產業 #救救那些不敢說話的女孩”
按下發送鍵的刹那，第一波觀衆正陸續抵達。
熱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升。
短短兩小時，#標籤藝術展#沖上熱搜第三，閱讀量破億。
無數網友翻出自己曾參與“女性成長計劃”“心理療愈拍攝”的經歷，控訴合同陷阱、精神操控、影像濫用。
“鏡界影像”四個字迅速與“情感剝削”“隱私販賣”綁定，輿情如野火燎原。
林婉兒是在咖啡廳刷到熱搜時得知消息的。
她冷笑一聲，唇角勾起譏誚：“蘇晚？就憑她也敢辦展？”她甚至覺得這是個絕佳的炒作機會——昔日被她親手淘汰的失敗者，在廢墟裏搭了個破棚子譁衆取寵，正好讓她親自去踩一腳，順便爲“鏡界”做波反向宣傳。
可當她驅車趕到現場，推開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時，笑意僵在臉上。
記者像嗅到血腥的鯊魚圍了上來。
“林小姐，請問您是否推薦過朋友進入‘鏡界影像’項目？”
“有證據顯示您曾參與分成，您作何解釋？”
“您知道這些女孩籤下空白授權書後，影像被賣到了地下網站嗎？”
她慌亂後退，聲音發抖：“我不知道！我只是做藝術扶持……”
話音未落，展廳中央的音響突然響起一段錄音——
“那個蘇晚，讓她多吃點苦，最好哭出來，咱們還能炒一波熱度。”
是她的聲音。
清晰、冷靜、帶着算計的殘忍。
閃光燈瘋狂閃爍，林婉兒臉色慘白如紙，踉蹌撞向牆壁，手包掉落，口紅滾出，像一道刺目的血痕。
而在展廳最深處，婚紗帷幕後，蘇晚靜靜佇立。
她看着人群喧囂、看着林婉兒崩潰、看着媒體鏡頭對準那塊猩紅的展名——《標籤》，唇角終於揚起一絲冷冽笑意。
這一戰，她不是爲了贏。
是爲了宣告：
我的痛苦，永不歸你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