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檀香嫋嫋,明黃燭火映照着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建武帝握着朱筆的手猛地一頓,濃黑墨汁在宣紙暈開一小團暗痕。
他抬眼時,龍顏間還凝着批閱奏折的沉肅,聞言眉峰緊蹙,語氣帶着幾分不耐與了然。
“和離?顧夜珩與那雲夢姝?這才多久,就鬧到這份上了?”
福公公躬着身子,指尖輕輕叩着冰涼的金磚地面,聲音壓得極低。
“回陛下,滿打滿算不過年餘。”
宗人府剛遞來報備文書,說是靖王妃雲夢姝主動提的和離,雙方已然籤字畫押,正按上月新規走流程,就等批復。
“哦?倒是稀奇。”
建武帝放下朱筆,指節輕輕敲擊着案面,眸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她爲了嫁給靖王,那般死纏爛打,不擇手段,甚至不惜逼婚下藥,竟然舍得和離?”
福公公連忙躬身附和,語氣裏滿是唏噓。
可不是嘛!
陛下您是沒瞧見當年那光景,雲姑娘對靖王殿下的愛慕,早已癡狂到沒了分寸。
京中誰不知道,她自14歲那年在曲江宴上見了靖王一面,便從此魂牽夢縈。
一顆心全撲在了殿下身上,執念深到旁人勸不得、拉不回。
“爲了能多見靖王一眼,她打聽遍了殿下所有的行蹤,靖王去演武場練兵,她便喬裝成小廝混在圍觀人群裏,頂着烈日一站就是大半天,只爲看他揮槍弄劍的模樣;
靖王去書肆看書,她便提前守在隔壁鋪子,捧着本根本看不進去的書,目光卻寸步不離地黏着殿下的身影;
就連靖王去寺廟上香,她也會提前備好素齋,巴巴地送到山門外,只求能說上一句話。
“數年如一日,殿下躲了多少次,她便跟了多少次。”
有回寒冬臘月,殿下爲了避開她,特意繞路從王府後門出行。
誰曾想她竟在寒風裏守了整整一夜,手腳凍得通紅,嘴唇發紫,見了殿下依舊笑得眉眼彎彎,遞上親手繡的護膝。
那份執着,那份熾熱,京中閨秀裏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可這份熾熱到最後,終究成了偏執。
她學着殿下的喜好,磨了三年繡藝,殿下喜竹,她便搜羅京中所有竹枝圖樣。
日夜鑽研繡成《萬竹圖》,耗了半年光景,針腳裏全是細密心思;
殿下愛品茗,她便請教茶藝大師,對着滾燙茶湯練習上千遍,只爲親手泡一壺合心意的茶。
哪怕殿下從未動過一口,她也從不氣餒。
可這些付出沒能換來殿下半分動容,靖王殿下心中,自始至終只有青梅竹馬的林婉柔姑娘。”
“京中誰不知曉,靖王與林姑娘情投意合,只待適齡便要議親。”
雲夢姝瞧着兩人情深,心中妒火難平,竟直接鬧到鎮國公面前哭求數日。
她跪在父親面前,以頭撞地,哭着說此生非靖王不嫁,若不能如願,便削發爲尼,或是一頭撞死在府中梁柱上。
“鎮國公本就是老來得女,對這唯一的女兒疼寵入骨,哪裏經得起這般折騰?看着女兒哭得肝腸寸斷、形容枯槁,老國公心疼得徹夜難眠。”
他一生戎馬,跟着陛下南征北戰,身上傷疤無數,爲大靖流了半輩子血汗,從未向陛下求過私事。
可這一次,爲了女兒的執念,他終究是低了頭。
福公公說到此處,聲音壓得更低。
老國公揣着自己的軍功鐵券,在御書房外跪了整整一日。
那日天寒地凍,老國公年事已高,跪在冰冷的金磚上,額頭磕得通紅,老淚縱橫地向陛下請旨,只求陛下能成全女兒的心願,讓靖王殿下娶她爲妃。
那份老臣的慈父之心,旁人看了都忍不住動容。
“倒是苦了林婉柔那丫頭。”福公公話鋒一轉,語氣添了幾分惋惜。
雲姑娘這般鬧着逼婚時,林姑娘多少次默默退讓,甚至躲去外祖家避了半載,可終究沒能躲過。
靖王殿下本想抗旨,可架不住老國公以軍功相求,又念及陛下的顏面,終究是被迫應下了婚事。
那日老奴恰巧在宮門外瞧見林姑娘,她站在柳樹下,手裏還攥着殿下早年送她的玉簪。
眼眶紅得像浸了水,卻硬是沒掉一滴淚,那份隱忍,看着就讓人心疼。
建武帝嗤笑一聲,端起一旁的清茶抿了口,語氣裏滿是不以爲然。
“本以爲成婚之後,她能收斂心性,好好與夜珩過日子,誰知竟荒唐到下藥爬床的地步!”
成婚之後,夜珩對她始終冷淡,恪守禮數,未曾與她有過半分親近。
她竟急紅了眼,前段時間趁着靖王赴宴歸來,在他的醒酒湯中下了藥,妄圖生米煮成熟飯,綁住靖王的心。
說到此處,他將茶盞重重放回案上,瓷盞與案面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朕當初爲何不肯輕易明旨賜婚?便是瞧不上這般不知廉恥的做派!”
可鎮國公是什麼人?跟着朕南征北戰,勞苦功高,如今就求這麼一件事,朕豈能駁了老臣的顏面?
不過是委屈了夜珩這孩子,給那雲夢姝一個王妃的名頭,讓鎮國公府不至於顏面掃地,也全了老臣的一片慈父心。
至於夫妻情分,本就不是朕一道旨意能強求的。
福公公躬身應道:“陛下聖明。老國公一生忠勇,陛下顧念舊情也是應當。”
只是苦了靖王殿下與林姑娘,雲夢姝費盡心機逼婚上位,又行那不齒之事,那份癡纏終究還是成了空。
建武帝擺了擺手,神色恢復了往日的淡然,眼底再無波瀾。
“既然是他們自己鬧出來的因果,便隨他們折騰去。”
“宗人府那邊,按規矩辦即可,不必特意過問,也無需多做幹涉。左右不過是宗室子弟一段荒唐姻緣,掀不起什麼風浪。”
盯着點,仔細看鎮國公府有何反應?
福公公連忙躬身領旨:“奴才遵旨。”